皎月无言,零落玉宫。随香浮动中,门里进来个婆子,领着两三个丫鬟在屋里巡视灯烛。
回首见奚桓抱膝坐在榻上僝僽不言,便笑,“我的宝少爷,快别提先生了,叫你那一顿排场,人家已经向总管房里请辞不来了。亏得老爷近日在衙门里忙,暂不得空归家。倘或回来,不见先生,少不得打你!”
“打我就挨着,咬咬牙就抗过去了。”随着豁然开朗的语调,奚桓梭下榻来,锵然拂正鹅黄的圆领袍,挑着下巴吩咐,“点上灯笼,去莲花颠里瞧姑妈。”
秋蘅正坐在帐中铺床熏被,不动弹,“这都什么时辰了,好少爷,洗洗就睡吧,明儿再去。”
“就此刻去,姑妈想我了。”
众人嗤嗤发笑,“想你是有糖吃呀还是有银子花啊?”
吊诡的是,奚桓就是隐隐感觉,花绸此刻需要他。他固执地抻抻袍子,“要你们多嘴?就现在,点上灯笼,去莲花颠。”
众人讪了,闷不做声地照旧在屋里忙活。见状,奚桓复架起眉,“我说点灯笼。”
人还是不理他,他心急如焚,鼓着腮展臂一扫,将炕几上一只紫砂梅花壶脆到地上,冷噙着笑,“不去,我就告诉姨娘,这壶是你们跌的。”
婆子冷不防叫他唬得一颤,忙分派四五个丫头秉灯引路。这般月下夜行,灯前探路,穿越清浅银河,踅入莲花颠,迎头是椿娘开的门,奚桓只说悄悄的,别惊动姑奶奶。
椿娘将其引进东厢,见花绸髻亸鬓松地靠在帐中,单借一盏黄灯在做活计。奚桓舞旋旋地扑到被褥上喊她,“姑妈,您怎么还不睡?”
四下岑寂忽叫他惊散,花绸搁下针线,使椿娘挂起帐,有些恹恹地笑着抚他的背,“天都黑了,你怎么兀突突地跑来?”
“我想您。”他站直了腰,凑到花绸眼皮底下眨眼。一个回合里,闻见屋里一股子药香迷离,又叫浓眉稍叠,“谁吃药?嗯?谁吃药?姑妈,是不是您病了?”
那椿娘在炕几上倒了盅茶,嬉笑逗他,“可不是病了嘛,打那日从大少爷院儿里回来,就咳个不住。想来是在您屋里叫您给气的。”
因他来,花绸使唤着再点两盏灯,屋里灯火渐明,照得她一搦细腰枝,暗暗添憔悴,“别听她的,姑妈就是被风吹着了。听说你父亲好些日没回家,在忙什么呢?”
奚桓满心自咎,茶凉在炕几上也不吃,寸步不离地立在床畔,不敢瞧她的脸,“各省的秋税刚缴上京来,爹在户部核账,核了账,还要与尚书大人向皇上呈奏。奏完,就是核批一年各省各部的用度,还要定下年节里各级官员的腊赐,且一阵忙呢。”
“哟,”花绸歪着脸捞他的眼睛,心里有些淡淡喜欢,“桓儿还懂这些呢?”
得了夸奖,他咧着嘴笑,露出个黑漆漆的牙洞也不自知,只顾窥花绸的面色,“姑妈,您好些了吗?”
“托桓儿的福,好了许多了。”
暗风细细的夜,奚桓觉得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人间只得他与姑妈这两枚星辰在黑暗两端。他把自己靠过去,依偎着花绸,“姑妈,我今晚挨着您睡,行不行?”
真个是八辈子的冤家,花绸心一软,许他脱了靴上爬上床来,椿娘自带门出去打发跟来的婆子丫头。
这厢吹了灯,两个人并头枕着,绮窗洒进月光,奚桓横着胳膊将她抱着,脸埋在她肩上。
花绸瞥眼见他两个眼还泛着光,心肠软为一池温水,翻过来搂着他拍,口里唱着,“月牙湾,月牙湾,湾里住着个女仙娘……”
窗外果然有一弯月逐寸沉淀下去,不几日天光里,却有一场热闹在日渐结冻的空气中,怦然炸开。伴着满府里仆妇小厮摩肩擦踵地忙活几日,终到十月二十这日,车马盈门,歌舞喧阗。
因是奚府里二老爷奚峦的生辰,奚甯抽出空来,与其弟梳头扎幅巾,整衣到外院厅上,迎拜官爵亲朋。男客们只在外头设宴,由兄弟二人陪着,请了百班小戏吹打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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