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第二箭刚好射中脖颈,鲜血浸入羽毛中,把一圈白羽都染成了红色,翅膀上还有未抖落干净的余雪,是一着残忍又瑰丽的景象。
nbsp;nbsp;nbsp;nbsp;裴忌盯着这只白尾雕看了几秒,抓着他的身子,走回自己的马旁边,把手里的猎物丢给了司马胜:“……捉到一只小雪鸟。”
nbsp;nbsp;nbsp;nbsp;司马胜慌慌张张把接住,有些难以置信,:“你你就这么给我了?”
nbsp;nbsp;nbsp;nbsp;裴忌可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友好过,皇子殿下忍不住反复确认道,“这么大一只白尾雕,拿出去够炫耀好几圈了,你确定就这么给我了?”
nbsp;nbsp;nbsp;nbsp;顾不上理解皇子殿下的震惊,裴忌跳上马,侧过头,扯唇一笑:“……不然四皇子殿下,还真打算空着手去面见老皇帝吗?”
nbsp;nbsp;nbsp;nbsp;司马胜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后瞬间喜滋滋的,他心里的怒气一扫而空,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刚刚被这人怎么讽刺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也太厉害了吧,这雕飞得那么高那么远,平常都难以射中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nbsp;nbsp;nbsp;nbsp;裴忌沉默几秒,想起刚刚那只雪鸟落魄死亡的样子,那样卑微,那样惨烈,尽管生前为了活下去已经做了诸多努力,遇到趁人之危的猎手,却仍旧毫无挣扎的可能。
nbsp;nbsp;nbsp;nbsp;在这片即将复苏的丛林当中,雪泥鸿爪,日头一出,便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nbsp;nbsp;nbsp;nbsp;他忽然抬眼望向格外空茫辽远的天空,唇边的弧度还是轻勾着,然后裴忌抓紧马绳,对司马胜的问题,淡声答道:“……因为他本就受了伤,已经飞不到平日里那么高了。”
nbsp;nbsp;nbsp;nbsp;就像这世间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从荣誉满身、金瓯名动,跌落到灰败惨淡,一无所有,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nbsp;nbsp;nbsp;nbsp;命运也总是这样仓促,它从不给任何人任何时间准备,就已经把你推到了那种境地当中,你要么往前走,要么陷入泥土。
nbsp;nbsp;nbsp;nbsp;围猎的时间也恰好快到了。
nbsp;nbsp;nbsp;nbsp;裴忌一抖僵绳,双腿夹紧马腹,只听一声嘶鸣,马儿便迎着洒落下来的金光,朝回疾跑而去。
nbsp;nbsp;nbsp;nbsp;世事无常,少年们应该早早知晓,爱恨交织才是常态。
nbsp;nbsp;nbsp;nbsp;只不过偶尔也会有意外。
nbsp;nbsp;nbsp;nbsp;比如裴忌骑着马往回没有走多久,就撞见了还在趁着最后机会打猎的三皇子阵营。
nbsp;nbsp;nbsp;nbsp;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李道生。
nbsp;nbsp;nbsp;nbsp;阉人刚把一个猎物送到三皇子手里,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压根没料到转头就能看见裴忌,本来还淡淡无颜色的眼眸顿时闪烁起来。
nbsp;nbsp;nbsp;nbsp;隔着大老远,裴忌也能看出他浑身僵硬,甚至想要用袖子去遮挡自己染了污血的面颊,然而大概是想到如今自己身处的地方,又不得不硬生生放下,侧过脸去,掩耳盗铃。
nbsp;nbsp;nbsp;nbsp;裴忌心里生涩地疼了一瞬,像是被利刃插进心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死的话,本来只有一瞬的疼痛,却是绵延长久的。
nbsp;nbsp;nbsp;nbsp;年轻又聪明的骏马打了个响鼻,不明白主人为何在此停留,几只马蹄来回踱步,显然是在催促。
nbsp;nbsp;nbsp;nbsp;裴忌却无动于衷,手上的缰绳攥得发疼,眼睛却直直勾勾的盯着那处,简直像要把那个人盯出一个洞来。
nbsp;nbsp;nbsp;nbsp;直至最后一道钟声响起时,裴忌才终于收回目光,再次驱马,跟上了四皇子的队伍。
nbsp;nbsp;nbsp;nbsp;这场围猎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结局,尽管杨康年与马复也打到不少猎物,但要和人多势众的三皇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火候。
nbsp;nbsp;nbsp;nbsp;老皇帝龙颜大悦,大做褒奖,赏了三皇子一派不少东西,连着其他两派也跟着沾了光,得了不少金银。
nbsp;nbsp;nbsp;nbsp;眼看着这场围猎就要圆满落幕,三皇子趁此机会,从众人当中走出,忽然道:“父皇,儿臣此次能够获胜,还要感谢一个人。”
nbsp;nbsp;nbsp;nbsp;“哦?”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宠子,忍着喉咙的痒意勉强咳嗽几声,脾气好得不像话,“能让我皇儿特意提出来感谢,想必定是一名有勇有谋的猛将。既是如此,皇儿大可以提及名姓,朕也好做封赏啊。”
nbsp;nbsp;nbsp;nbsp;这与对二皇子四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引得其他两派的臣子一阵艳羡,支持三皇子的宠臣们则挺起胸膛,更觉跟对了人,脸上有光。
nbsp;nbsp;nbsp;nbsp;众目睽睽之下,三皇子果不其然说出了李道生的名字,甚至当李道生出来恭喜皇帝时,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在一旁推波助澜,为李道生要来了官职。
nbsp;nbsp;nbsp;nbsp;被宠爱的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敢张口,而无需担心老皇帝会突然发怒,治他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nbsp;nbsp;nbsp;nbsp;于是等再度侍立到三皇子一旁时,阉人眼里明显有了淡淡的、不甚明显,却堪称喜悦的光亮。
nbsp;nbsp;nbsp;nbsp;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闪而过的一幕,裴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喜悦——是他从来没有在李道生脸上见到过的喜悦,仿佛让面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nbsp;nbsp;nbsp;nbsp;心脏那处的疼痛骤然变得剧烈,他再次垂下眼睫,突然松开攥紧的手,低头看着掌心,似乎早已锈迹斑斑。
nbsp;nbsp;nbsp;nbsp;骗他的。
nbsp;nbsp;nbsp;nbsp;……都是骗他的。
nbsp;nbsp;nbsp;nbsp;李道生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从不曾真心实意地笑过。
nbsp;nbsp;nbsp;nbsp;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血肉模糊,他还是跪在李道生的坟前,任由温热的鲜血溅在眼睫,从下巴一直流进身体,到处都灼烫,到处都撕裂。
nbsp;nbsp;nbsp;nbsp;可他却流不出泪来。
nbsp;nbsp;nbsp;nbsp;因为他只是一只孤魂野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