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倒睡得很早。”林聿走进来,刚洗完澡,半干的头发贴着额角。林棉瞥见他睡衣右下角印着一个美味披萨卷,看上去没来由地有些可爱。
“可不早了,你看,都快两点了。”
“吃药。”他伸出右手,掌心里躺着一颗蓝色药片。
林棉掀开被子,半跪着凑过去拿。她忽然发现,这样的姿势,他们竟然一样高了。
她居然能那么轻易地看见一个男生裸露的脖颈,以及他皮肤上浅浅的一圈红痕,那是毛巾刚擦过留下的,干净而微热的颜色。
天呐,绿子的话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了:想着我吧。
她赶紧把药咽下去。
“你怎么不喝水?傻了?”林聿把桌上的水杯递过来。
林棉没接,只说:“早咽下去了。”
杯里的水微微晃了两下。
“睡觉吧。我把电热毯关掉了。”他弯腰,伸手去摸她床铺里侧的开关。
一瞬间他的手臂从她眼前掠过,带起一股清微的香气,好似贴上了她的皮肤。林棉微微侧缩,说:“我自己可以关。”
“哦。”他顿了下,手指轻轻一敲床沿,这才起身拉开门。
他走出半步,又回头:“明天要早起去拜年,我会叫你。”说完,阖上了门。
林棉赶忙喝水把堵在在喉咙的药片冲下去。动作太急,水顺着杯沿滴落,几滴洒在床上。
她低头一看,床单上浮起两点深色水痕,模糊又可疑,像是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一种印记。
林棉赶忙掩上被子。
大年初一,拜完各家年后,还要和外婆、舅舅家一起上山烧香。虽不讲究抢头香的排场,却也是年年不落的规矩。
林棉穿了新衣新鞋,那双带跟的皮鞋本就不适合登山,妈妈特意在车后备箱里放了双运动鞋。她想着只是走一小段,便懒得换,谁知今年寺庙所在的景区正在翻修,道路坑洼不平,碎石乱撒,走起来格外吃力。
见状,林槿绕回来劝她回去换鞋。林棉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样一来就要落队,于是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往前走。
“等会儿别又喊脚疼。”林聿在她后头说了句。
像是在嘲讽她。林棉忽然想起方晏昨天讲的话,回头顶了他一句:“才不会。”
便没人再说话了。越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日头也愈发毒辣。敬香的那片空地上,摆着钟鼎炉台,香烟缭绕,香火鼎盛,热意在人群间蒸腾着。
去买香。香烛几对,细香几捆,还有那些大柱香:半人高,红得醒目,上头烫金字,不外乎“招财进宝”“学业有成”“健康福寿”。有些人实在舍不得落下任何一项,就挑了那种写着“全家福”的大香,把所有愿望一股脑儿都交给神仙,像开个清单似的,尽数列上。
林棉小声嘀咕:“无欲无求是说给神仙听的,底下全是贪心鬼排队点单。”幸好说得声音小,只有林聿听到了侧目看看她。
因为开春林聿要去参加竞赛,妈妈特意为他挑了一支“状元及第”;给林槿的是“文昌赐福”,寓意明亮,听着就喜气。轮到林棉时,妈妈却挑了一支“平安顺遂”,递给她时还叮嘱:“你最近又感冒,就喜欢瞎折腾,平安最重要。”
林棉接过香,没再说话。她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只是这种好里,总藏着一种彼此间的默认,仿佛他们对她的期待,早就在那几个字里被悄悄写定了。
点燃蜡烛后,再借火去烧那柱大香,等它燃出火星,要等上一会儿。别人说的也未必不对,林棉自己确实也没什么锦绣愿望好许,她实在欠缺一颗功利心,这让在此刻生出一点莫名的挫败感。热气随着空气一波波往上,腾得她脸烫起来。林聿站在离她一段距离的地方,热浪晃动着他的身影,有些轻微的起伏错位。他把香在火上旋了几下,顶端“啪”地一声,就燃了起来。舅舅朝林聿说了几句什么,他得体地点了点头,神色从容。大概是些好话。
林棉意识到自己也不是很理解他。他所喜欢的,说到底,多半是别人希望他去喜欢的,而他也刚好不反感罢了。于是林棉也就认为他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不伸张什么,也极少表达对一件事真正的热情。在这么长的年岁里,他几乎不和她聊那些幽微细碎的体验,比如梦境、担忧、电影桥段、迷恋的味道。那种从小到大的亲密感,好像也是被一层又一层重复迭加的日常磨成的幻觉。他在别人面前总是合宜而温和,她一向觉得那是他的脾气使然。现在却有点说不清,那是不是某种隐形的隔离。她甚至无法想象他对爱浓烈表达的姿态,或许是某种惯于体面的动作,一只手,递出时像亲人,也像别的什么。
“你的香好了。”舅母在一旁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此刻林聿正站在空地前,朝东西南北四方依次弯腰,身影被香火与阳光拉长,落在烟雾里,有些虚晃。她站在原地,掌心还握着那支“平安顺遂”,忽然觉得,这四个字其实也挺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