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珈树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拆线,不能沾酒,季与淮留心记着,摇了摇头:“不用,先存着吧。”
大概是老板朋友的缘故,他们这桌菜很快上齐,主菜有道佛罗伦萨T骨牛排,汤珈树胳膊还伤着,使不上劲儿,季与淮将自己那盘切好,递过去,再把他面前那份换走:“吃吧,凉了口感不好。”
汤珈树一怔,这种久违的被照顾的感觉让他受宠若惊,还是本能道:“谢谢。”
季与淮抬眼看过来,表情复杂,却终究没说什么。
吃到一半,不远处有桌客人点了小提琴演奏助兴,音松下悠扬流淌,汤珈树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扭脸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收回视线,在半空中与季与淮凝望着自己的眼神相撞。
被逮个正着,季与淮并未躲闪,反而坦坦荡荡迎着他目光问道:“今晚的菜你觉得怎么样?”
他眉骨高眼眸深邃,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几乎给汤珈树一种深情款款的感觉。
“我没怎么吃过意大利菜,就……味道还挺好的。”
“汤珈树。”
被叫到名字的人嗯了一声,见他薄唇微抿,似有话要说,握着刀叉的手缓缓攥紧,面上仍笑着:“怎么了?”
季与淮沉默一瞬,再开口,郑重道:“我上次说,不想再听见你跟我说对不起,是因为你的对不起,在我这儿已经够了。”
汤珈树没接话,听他继续道:“至于我爸妈那边,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但是,我想着,总得给咱俩一个机会吧。”
有那么几秒钟,汤珈树像被定了身般完全没反应,再然后,他缓慢地,如同一件年久失修的机器,低垂下脑袋紧盯着面前餐盘,视野内很快一片模糊。
他没想哭,眼泪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出来,砸在桌面上,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我……呜……”
汤珈树抬手飞快揩了下眼角,用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变了调的抽噎强行咽回去,这一下情绪太汹涌,生理性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
太丢人了,他心想,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
“你……”他骤然的失态让季与淮始料未及,鲜见地露出慌乱表情来。
“我没事儿。”缓过劲儿来,汤珈树抽了张餐巾纸擤了擤鼻涕,两只眼圈肉眼可见的红透。
“我就是太开心了,真的,”他鼻音沙哑,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一字一句道:“今天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吃完饭时间还不算太晚,季与淮去拿车,让汤珈树先在餐厅里等,他坐了一会儿,看见那个岚姐出现在不远处正跟一桌客人聊天,余光似乎瞥见他,遂看向这边笑了笑。
汤珈树猜测她过会儿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要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季与淮不在,他不知道要跟对方说些什么,间歇性社恐发作,加上方才的情绪波动已经消耗掉大半心力,此刻根本应付不来陌生人的寒暄,索性起身离席。
好在这几天S城温度回升,夜晚空气没那么凛冽,汤珈树站在门廊下吹着冷风,明明没喝酒,犹自感觉脸颊发着烫,也许是餐厅暖气打得太高的缘故。
今晚这顿饭对他而言,幸福得突如其来,他和季与淮终于能敞开心扉,将失去的那十年各自摊开来给对方看,有些东西回来了,有些东西永远被留在了过去,惋惜吗,是惋惜的,这世上总有这么多那么多的悔不当初,但时间会推着他们往前看。
季与淮把车开过来,见汤珈树杵在门口吹风,皱起眉:“不是说等我叫你再出来?”
他拉开副驾门坐进去,撒了个小谎,“我也是刚出来,咱俩心有灵犀。”
返程路,车子在高架桥上疾驰,将两侧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飞速甩在身后,季与淮没说要送汤珈树回家,他也没问,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车载广播当背景音,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开过一家三甲医院大楼,季与淮问汤珈树:“你胳膊什么时候拆线?”
“下周二。”
“我送你去医院。”
“嗯,好。”
车下了高架,轮胎碾过减速带,季与淮握着方向盘,喉结滚动一个来回,开口道:“要不,今晚去我那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