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么,惨烈的青春期收梢经不起追忆,甚至无法假装太平盛世,如同站在冰上,下面汹涌着触目惊心的湍急激流,又要如何做到视而不见?
思来想去,最好的还是装睡,这样季与淮也不会为了两人要聊点什么而纠结,虽然他这个担忧很可能多余,季与淮的沉默,恐怕只是单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也不知是实在太困还是静谧又平稳的车内环境过于好睡,汤珈树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居然真的进入梦乡,被小区门口减速带颠醒的瞬间,大脑仍处在梦醒不知归处的混沌状态,下意识开口道:“师傅,您前面靠边儿停就行。”
车速渐缓,他目视前方,视野清明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陡然回忆起自己在谁的车上,慌忙转头看向驾驶座。
季与淮竟真的方向盘一打靠路边停了下来,扭脸对上他视线,语气凉飕飕道:“微信还是支付宝,我扫你。”
汤珈树尴了个大尬,抿了抿唇说:“……你还挺幽默。”
季与淮:“这不是跟你现学的么?”
“……”
狭小的车内空间,两人目光避无可避地交融,咫尺之距,连呼吸也纠缠,汤珈树平复了一下失速的心跳,给自己找补:“我睡迷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主要还是,你这车也太好睡了。”
季与淮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对他的褒奖无动于衷,重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开进小区,轻车熟路地在三号楼入口处停下,才接着道:“回你自己家睡去。”
汤珈树推门下车,又转头一手搭着车门欠下身来,夜色浓稠,他一双眸亮若星辰,直直看进车内人的眼睛里:“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他的话被倏而打断。
汤珈树无声地笑了笑,像无奈,又带了点怅然若失的酸楚,带着恳求的意味念出对方名字:“季与淮,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季与淮静静地看了他一两秒,突然问:“你家住几楼?”
“二十楼。”
“坐电梯上去的这段时间,够你把话说完吗?”
汤珈树眸光微烁,然后斩钉截铁道:“不太够。”
季与淮道:“那好,既然你不困,坐进来,我也有话要说。”
人于是又回到车里,门砰地一声关上,汤珈树心里已经迅速打起了腹稿,应对季与淮可能的各种诘问。
“你先说吧。”
汤珈树没犹豫,开口缓缓道:“今晚的事,谢谢你,我说谢谢不单是指你送我回来,还有,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指责我,其实是为了转移炮火,让大家对我的埋怨变成同情,我能明白,所以很感激。”
季与淮侧过脸来看他一眼,没搭腔。
汤珈树接着说:“另外还有,我知道你嘴上讲得绝情,但如果真要卡我,我压根就不可能接到时越的offer,有当年的事在前……你还能念及旧情对我网开一面,冲这一点,我也应该再跟你说声谢谢。”
他垂眸看着摊开的掌心纹路,终于逮到一个契机,将满腹心事诉诸于口。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两个很少有能单独相处的机会,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欢而散,事实上,能够和你重逢,已经让我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所以也不奢求别的,就是想跟你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块儿心平气和地聊聊天。”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雨,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像深夜电台的白噪音,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一股湿冷潮气从地表泛起,空调调高了两度,呵气遇冷凝结成雾,给车窗笼上白茫茫一片,好似隔绝了尘世,天地间只剩这一隅。
汤珈树絮絮叨叨地说着,把自己内心完完全全刨开了给对方看,一点余地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