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说:「要不试着断药?医生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能断药?这东西也看疗程吗,我不太懂,但我还是那句话啊,你别嫌烦,我真觉得这种药总不能吃一辈子吧。」
见罗棋不说话,桑越又说:「而且你的职业也方便,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呗,真因为断药不习惯没起得来也不用担心,不是挺好的吗。」
罗棋垂下来眼睛:「吃饭吧,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
桑越请了个护工,他不可能真的两个周时间不洗澡,请护工之前问过罗棋意见,可能是怕罗棋不同意有别人进家里,罗棋同意了。晚上八点多,桑越的护工来了,接了一盆水端进桑越房间,估计是给他擦身子。
桑越房间门关了,确实应该关,这是私密的事情,关门是理所应当的;里面没动静,想来也是,两人又不认识,也没什么可聊的,桑越不是跟每个人都健谈。
罗棋坐在沙发上抽菸,抽的还是桑越放在茶几上的荷花,尽量将自己的感知全部放在菸草上,嘴巴和鼻子用来吞吐烟雾,眼睛盯着飘散上去的白色,脑袋感受被麻痹。从老家回来这几天罗棋觉得自己的菸瘾又卷土重来,罗棋深深明白人对菸草的依赖不过是对自己失控的藉口。画室里多了一个菸灰缸,小季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里头的菸头显然惊讶了一下,但是没有多问,这是小季的优点,他从来只需要看结果,而不问原因。
但菸草其实并不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完全不能压住罗棋身体里即将破土而出的所有冲动。他最近手抖的次数也增加,吸菸的时候,拿着画笔的时候,拿着吹风机的时候,甚至拿着筷子的时候——
突然,桑越房间里传来一声怪叫:「哎我……哥,你真下狠手啊。」
然后是护工的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害,一般我们都是去医院,大多数是不方便行动的老人,老人吃劲儿呢,身上皮肤松弛褶子多,都得用点儿劲。」
桑越又说:「没事儿,注意点儿就行,我这还细皮嫩肉的呢。」
很普通的一段对话,护工不小心用大了力气,桑越提醒。可菸草这会儿没有一点作用,罗棋难以自控,难以自控蓬勃而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丶这么多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更何况,他和桑越是什么关系?没有立场也没有逻辑,是因为喜欢还是习惯?
所以是哪里?腰,胳膊,腿,锁骨?哪里被粗糙的毛巾擦疼了,擦红了,到底有多疼,让桑越没忍住出声喊疼。
一扇门而已,罗棋完全可以打开。
一扇门而已,罗棋不允许自己打开。
晚上罗棋睡觉,安眠药按出来在手心里躺着,粉色的药片,中间可以一分为二,精神类药物大多如此,给服药者十分便捷的减量馀地,轻轻一掰就可以只吃半片,可罗棋像个不知节制的贪婪鬼,从来都是为了睡着多吃一片。今晚他看着手里的药片,鬼使神差般又放回床头。罗棋从来没想过断药这件事情,睡眠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猛兽,噩梦又像是蛰伏在睡眠里的猛兽,层层叠叠,让人从源头就开始害怕,害怕黑夜。
罗棋自然也是害怕黑夜的,只不过他对害怕的表现形式大多数时间不是逃避,而是对抗。脑子里反覆想起桑越的那句话:「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于是罗棋便想,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总不能一辈子都吃药,总不能一辈子都拒绝任何人动家里的花瓶包括他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打开那扇门。
没吃药不知道几点才睡着,意料之中地做了梦,意料之外梦见的竟然是前男友。罗棋对前男友没有任何留恋,甚至已经有些忘记他的脸,所以梦里无比冷静,就像是用上帝视角看了一场闹剧。
两人的恋爱像是无数的模板,前期也有热恋,热恋之后略显漫长的磨合,磨合之后贴近的灵魂和毫无保留地倾诉,最后是爱燃烧完的灰烬,罗棋展现了完全的自我,过度的保护欲丶控制欲和占有欲,叫人无法忍受的洁癖和规则感。
男生在罗棋的梦里比现实中的回忆更加狰狞,讽刺的笑和疲惫的痛苦,恳求罗棋放过他:「我跟别人说一句话你都要吃醋,我对别人笑一下都要跟你解释半天,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自己正常的社交和生活啊,你真拿我当你养的一条狗啊?
「你这个人是不是太双标了,我买的东西全都是你安排放在哪里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你家里的东西我碰一下换个位置你都要放回去,我真搞不懂你,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就是想找个人方便你控制和占有,可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是活的,我他妈是个活人!
「对,我很同情你,你也很感谢你愿意对我说那些话,愿意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可我有时候觉得很累罗棋,好像我听了那些话就必须包容你带给我的一切痛苦,不然就辜负了你对我的坦诚和信任,我觉得自己被绑架了,你能听懂吗?
「你那些过去不是你用来捆绑别人的藉口,你是不是搞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