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云看着桌上一桌的饭菜,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滋味。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恐怕是心里早就有芥蒂了,他不敢想象她到底感受到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孩子对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他只觉得羞愧难当,甚至没有勇气敲开她的门。
一扇门隔开了父女两人。
江流云颓然地坐在桌边,小江背靠着门扇捂着眼无声流泪。
那个人不在这个家里,但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每一件和她有关的物品都被江流云细心保存着,书桌摆件是她,廊下风铃是她,院内花草是她……她不在,却又无处不在,她就像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阴影。江流云抱着回忆过日子,忘了还有一个需要在柴米油盐中过日子的女儿。
小江很早就学会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学堂,一个人和侮辱她的人打架,一个人上山……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父亲正沉溺在卜算中,祈求通过卦象找到那个人的下落。每当卦象有动静的时候,他常常在神殿中一待就是好几天。当那个人的消息出现,所有的事情都是第二位的,包括他自己,也包括他们的女儿。
小江什么都明白,但当这个事实又一次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她无法控制不难过。
她的屋子里没有点灯,鲛人远远地看着那个跌坐在门背后的身影。她用黑暗包裹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低泣,像一只被遗弃的脆弱幼兽,垂着头,偶尔发出很轻的抽泣声。他很难把现在的她和平日里肆意嬉笑怒嗔的模样联系起来,明明是那样璀璨夺目的人。
鲛人没有错过外面的动静,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到了,包括那个男人打她的一巴掌。
那个瞬间,身体里忽然涌现出来一股强烈的怒火,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尖利的指甲已经在桶壁上划出深刻的凹痕。
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理解——如果是在他未灵力尽失的时候,这双手恐怕已经贯穿那个男人的心脏,然后毫不犹豫地捏碎。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只不过是一个暂时供他依附的渺小人类而已。他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要参与人类之间的纠葛,努力压制住心头那股怪异的攻击冲动。
但她回来了,回到了他们两人的房间。
尽管她坐在门背后,离他很远,很孤独。
鲛人忽然生出个念头——要是有一双腿就好了。
有了腿,它可以决定去哪儿,比如走到她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等着她过来。
可是他还处在少年期,离分化还有很长时间,纵使灵力未曾受损的时候,也没有真正双腿和性别,现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甚至无法幻化出一双腿。
鲛人不由感到遗憾。
等到他真正化形的时候,她还在吗?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短暂到在鲛人的生命长河里只能是一块碎片。
过了一会儿,有人火急火燎地敲响了江家的院门。
江流云的脚步声响起,他去见了外面的人。
明明是十分焦急的状态,那人却特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小江在房内,隔了些距离,纵使听力过人,也只听到了些模糊不清的语句,“雨下的太大了……”
“好多人都还在里面……”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小江止住了眼泪,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再想听更多内容时,外面却没有声音了。
她打开门,昏黄的烛火照着空荡荡的屋子,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屋外的雨还在下着,江流云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