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富春江水般缓缓流入七月,空气越发燥热。
她的刺绣小罗扇一经上摊便被买空,荷囊里沉甸甸的铜币被换成一张纸钱,外加三碗冰沙圆子。
她喜滋滋迎着落日朝小巷赶去,刚把驴车还了,却听见有嘈杂声音从巷子里传出,抬头一看,那个曾经欺负过她的泼辣妇人正在巷中掩面流泪,右手还死死拽着一个灰袍男人的衣角,邻里站在路两旁窃窃私语。
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居然也会有受欺负的时候?
她不想多管闲事,把装着冰沙圆子的竹篾紧紧抱在怀中,待欲绕过人群回家,却无意瞥到那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形。
傅元正混在人群里,把那妇人的小孩护在身后。
她啧了一声,猫下腰走到傅元身旁,低声道,“你干嘛呢,还不回家?”
傅元见她来了,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那妇人朝灰袍男子声泪俱下道,“夫子你要信我啊,我好不容易攒了三个多月的大米,怎么会缺斤少两呢!”
那夫子光天化日之下被她拽着衣服哭闹半天,早已羞得面色通红,“这这这,我也没办法嘛!束脩不够,我就不能让你家小孩上学堂。”
“可往年不都是只要十斤米吗?今年怎么突然就变成二十斤了?”
“要怪你就怪那傅氏长子打了败仗。”夫子用力甩开她的手,往后连退四五步道,“皇帝把男丁都抓去军队,没人种粮,那不就得涨束脩!夫子也是要吃饭的。”
关纤云伸长耳朵听得真切,顿时只觉汗流浃背,如鲠在喉。
她心里清楚,那妇人口中所谓的“缺斤少两”,正是半月前小孩偷偷给她们送来的米,而私塾先生所说的傅氏长子,此刻就在她身旁瞪大眼睛看热闹。
一旁有人牵着自家小孩道,“夫子可否再宽限些时日?我家也还差两斤米。”
“对啊夫子,我们家小孩也到了上私塾的年纪了。”
“再宽限几日让大家伙凑凑粮吧。”
人群中声音此起彼伏,夫子被吵得头晕,抬手大喝一声道,“行了!你们这些住在安定坊里的人哪个不是睁眼瞎,糊涂日子糊涂过,趁早让小孩出去赚钱得了!”
说罢,也不顾巷里人家哀求,长袍一甩,推开人群朝巷口走去。
一片死寂中,傅元身后的小孩最先哭了出来,声音呜咽,惹得众人也眼眶通红。
妇人忙转过身把他抱在怀里,手掌抚上他的头道,“无妨,伢儿不哭,娘去给你找别的学堂,一定让你上学识字。”
“娘我不上学了,你别找了……”
妇人声音哽咽,却还是皱起眉头打断小孩的话,“哪能不上学?你想跟娘一样到处给人打杂工受欺负吗!”
关纤云内心思绪翻涌,手指攥紧那张单薄纸钱,缓缓蹲下身道,“嫂嫂,别难过了,你家还差多少斤大米?”
妇人红着眼眶看向她,目光一怔,“你,你是那天的小娘子?”她胡乱抹一把泪,颤声道,“我那日并非存心欺辱你,实在是为了这孩子上学的事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便双手捧面,眼泪顺指缝流出。
“没事的嫂嫂,你说你还差多少粮,我帮你垫上!”
关纤云慌忙抬手搭上她的肩,那妇人却只是一个劲儿摇头,“二十斤啊,二十斤白米!我就算这次交上了,下次又该怎么办那……”
巷子里孩童哭声细碎,众人垂头丧气。
她转过头想安慰那孩子,身侧一声不吭的傅元却突然半弯下腰,伸手擦干净孩子脸旁泪水,目光定定道,“我会作诗写字,你愿意跟我学吗?”
那孩子闻声猛地抬头,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拉住他的衣袖,点头如捣蒜。
“学,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