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长安抬头看向她,轻声解释道,“我本来打算下个月就来府上提亲,谁知巧儿告诉我,她要……”
关纤云愣住。
不消说,她知道尉长安为什么不能来提亲了。
她只觉得自己如今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不仅把父亲气得心疾复发,兄长无心仕途,还毁了长姐的一桩好婚事。
不对,她是要毁了长姐的一辈子。
月光下,长姐露出关纤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神色,一双丹凤眼洇湿水雾,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竹叶般随风逝去。
“纤云,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关纤云感受到长姐的手指勾住她小指,祈求般,撒娇般,在空荡荡的广袖口里摇了摇。
“求求你,好吗?”
关纤云忍住眼泪,点点头,又摇摇头,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
她此刻只想带着那个傻子世子一头撞死。
*
关家小姐再怎么闹,也是关起门来撒泼,哭声传出院门便是狸猫哼咛,传到皇城内便是一缕春风,无人在意。
关纤云这几日被软禁在阁楼,梳妆台上还搁着前些晚上准备送出府当掉的的布包,时刻提醒她,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自私的小妹。
今天是两家纳采的日子,府里一早挂起红灯笼,各色花枝修剪整齐,小厮着新衣,只等媒人来送聘礼。
关六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嫁一个傻子已是让闺女在临安秀女里尽失脸面,若是傅家还看不上眼她,随便送点聘礼作打发,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排面撑起来。
他嘱咐关长渊把库房里的五只大雁和两只羔羊牵出来,若聘礼不够便偷偷顶上,这才缓步走出大院,看着巷子东头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午时时分,一队车马从平乐坊东直街驶入,浩浩荡荡几乎把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队伍打头的媒人大老远看到关家大门,极热切地朝关六山作揖贺喜道,“关少卿吉星高照,二小姐和傅家世子天赐姻缘,恭喜恭喜!”
说着,把写着聘礼的卷子递过去,关六山才接过手一看,两腿发软就差点晕过去。
那卷子莫约两掌宽,展开卷轴便一溜烟滚下去,几乎是跟他一般高。笔墨苍劲有力,上写:雁十只。羔羊十只。酒粟稷稻米面各三十斛。
除寻常聘礼外,再添:鸳鸯一对,山羊十只,鹿角两顶,合欢铃,卷柏,绢帛……
看半天没看到头,眼都使花了,墨迹好似腾空一跃,化作傅国公细数聘礼挥斥方遒的模样,横竖撇捺里都是一句话——不嫁不行。
他一颗悬着的心咽回肚子,喜滋滋地拊掌感谢媒人,脑子里又响起小女骂他“卖女求荣”的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正要把媒人请进去喝茶,一转头便看到院子里,两个女儿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关六山揉揉眉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介绍道,“这是鄙人长女,名纤月。”
关纤月朝媒人微微福身,媒人拉着她的手说了一通吉利话,又转头看向关纤云,堆笑道,“这位就是小女儿了吧,真是明目皓齿,亭亭玉立,跟小世子天生一对。”
关纤云也福了个身,面上笑得牵强。
关六山生怕两人在媒婆面前闯祸,板起脸道,“媒人送聘礼,你们两个闺阁丫头巴巴地看着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回屋去。”
两人点头知趣退下,却不是回闺房,而是趁家仆搬聘礼的功夫,偷偷溜出府来到巷子里。
关纤月约着在此和尉郎见最后一面,关纤云则是躲在马车后面替她望风。
远远望见尉长安从巷子西头过来,闲庭信步,手里把玩一把玉扇,若不仔细瞧,倒像是个单纯来看热闹的纨绔子弟。
一见关纤月,什么风度气度皆抛诸脑后。玉扇一扔,拎起竹青长袍就朝她跑来。
竟是一把把她拥入怀里。
关纤云看在眼里,长姐虽皱眉,眼角却含着笑意,嗔怪的话在嗓子眼转了十八调,凭白生出几分娇气。
她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却又开始天人交战:不想嫁给傻子,更不想拆散长姐和尉氏郎君。
就这么抱膝而坐,托腮暗骂那未曾谋面的傅小公子,身畔冷不丁传来一声清清朗朗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小娘子,他们是在抱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