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弃商从政,衙门里摸爬滚打半辈子,到头来官至七品。到了关六山这一代,呕心沥血四十载,好不容易够到一寸朝堂石阶,升至从五品太常少卿,却被圣上一纸诏书砸晕脑袋,要他把家中小女嫁给傅氏将军府的小世子。
关六山拿着这诏书,心比孟春的江水还冷。
傅家小世子何等人物?
当朝晋国公的嫡长子傅元,少年郎君,战无不胜,弱冠之年便已官至二品大将军。皇帝眼前的大热人,春闺小娘子的梦中人,给关家一个眼神都算祖坟冒青烟。
当然,这都是从前话,如今的小世子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痴癲。
关六山一介小官,家里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就被圣上挑中,大手一挥,许配给这个从青云跌入泥潭的世子殿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有交好的官员看他一夜愁白了头,心里过意不去,私下告诉他:傅家夫人膝下只世子一个男丁,如今变成傻子,还是国公拿着开国皇帝赐的玉牌,跪在玄武门前求圣上赐婚,这才保住傅氏血脉传承。
关六山一听更糊涂了,世子再怎么傻也是世子,功勋卓越,战功赫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跟一个庶女成婚啊。
那官员看他榆木脑袋不开窍,急得跺脚,附在他耳边低语,“你以为世子怎么傻的?打了败仗,脑袋被敌军戳个大窟窿。”半晌,补充道,“据说还有通敌嫌疑,上头没把他贬为庶人已是开恩。你多给女儿准备点嫁妆吧。”
言外之意,别想着坐吃傻子的家底了。
关六山愣在原地,身下沉得有如灌了铅。
他眼前浮现出一副场景:
小世子就是个带刺的马球,被临安府里各家娘子踢来踢去,唯恐落到自家门前;而他的小女儿,背靠自己这个无能老爹,连踢球的资格都没有,便被打得落花流水。
半晌,他面朝正东磕个响头,一行浊泪打湿绯色官服,只有下巴上的胡须猛烈抖动起来。
“臣,谢主隆恩!”
*
皇宫里面再怎么窝囊,一跨进关家府邸又是个吹胡瞪眼的家主,此刻正背手沉脸站在小娘子闺房前,两撇小胡子气得要翘上天。
“关纤云,你给我开门!”
门内鸦雀无声。
“爹,小妹在祠堂跪了一天,许是累得睡着了,要不明日再说吧。”关长渊站在身侧,眉头紧皱,双唇抿成一条硬朗直线。
“什么跪了一天,我看她就是存心气我!”
关六山上前一步,猛叩镂空雕花的门环,震得阁楼木板发出吱呀响声。“皇上下的旨意,你敢不从,我们全家都得陪着你砍头!”
说话间,关纤云一把推开闺门,双手叉腰,浑身颤抖如炸毛狸奴。
“我不从!关家几百口人的性命若是全都掌握在我一个小娘子手上,那还要你个家主何用!”
“啪”的一声,清脆巴掌落在她颊边,腾出红彤彤的五指印子。
“孽障…孽障!”关六山颤着手指在她鼻尖,对上那双泪意盈盈的杏眼,竟也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你以为我就好受了?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又何尝不想给你寻个好人家……”
“说的好听,你眼里只有大哥和阿姐,根本不在乎我!”关纤云一手捧住腮,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噔噔噔”的爬楼声,关家嫡长女推开身边下人,两手拎着水红色镂金褶皱裙,头戴小指粗细的金步摇,风风火火拦在关纤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