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用得着左正卿。
周文帝摆出如沐春风的姿态,“正卿回来啦,累不累?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叫底下人来回跑腿,何必折腾自己奔波。”
“事关重大,不敢叫人代劳。”左正卿直挺挺道。
左正卿直来直往,单刀直入,周文帝的寒暄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装出来的和蔼险些演不下去,“正卿啊,你从小就是小辈里最出挑的,品性好,不少人都赞你有君子风骨,朕也觉得你好。”
“你的顾虑朕明白,年轻人重气节是好事。”周文帝转了口风,“但圣人有言,变则通、通则久,我们也不能太迂腐对吧?”
“陛下所谓的不迂腐,是指和东瀛人合作吗?”左正卿直视周文帝:“敢问陛下,向东瀛人许诺了什么?”
周文帝笑意凝固,“这你就不必管了,鸿胪寺自会妥当处置。”
左正卿淡淡道:“若无足够利益相邀,如何能说动东瀛人兴师动众前来。东瀛向来垂涎我大周土地,陛下是答应了把津门送给他们,还是樾州?”
周文帝收起僵硬的笑容,冷下脸来,“正卿,慎言。”
“津门离京城太近,津门给出去,京城直接和东瀛接壤,陛下应当不至于如此许诺。”左正卿坚持问:“所以是樾州吗?”大周的樾州离东瀛最近,有两个不错的港口,东瀛垂涎已久。
“你现在回去,朕不追究你抗旨之罪。”
“陛下还是追究吧。”左正卿说:“微臣不欲遵旨。”
周文帝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又勉强自己和蔼可亲道:“正卿,你听朕跟你讲,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解决苏季徵之乱,苏季徵之乱关系到大周的生死存亡,若叫苏季徵成功,江山改朝换代,大周不复存在,何谈樾州的兴衰呢?”
左正卿道:“苏季徵之乱,待津门平定后,臣请战和苏季徵一决胜负。”
周文帝叹气:“朕知道你自信,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苏季徵年纪和你爹一般大,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有功夫跟他打仗,不如早些料理了他是正经。”
“料理了苏季徵之后呢,仅凭巡防营的兵力,如何抵抗的了东瀛人?”左正卿问。
“事成之后,他们自会退去,正卿不必烦忧。”
“陛下如何确定他们会退去?”左正卿问,“津门后面便是京城,东瀛人已经到了津门,为何不更近一步,图谋更大呢?”
周文帝青筋直跳,“它吞不下。”
“至少在各州勤王之前,能吞下京城。”左正卿道。
“微臣在和东瀛人交战时,发觉东瀛人对津门的布防十分清楚,”左正卿问:“敢问陛下,东瀛人为何知道津门的布防?”
周文帝一口气噎在胸口,左正卿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是不是你把津门的布防消息送给了东瀛人。周文帝不欲回答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内战和外乱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战争,出卖边境给外敌是大忌讳,遗臭万年,周文帝随便找了个话题:“正卿,莫想太多。朕还没问你,多番抗旨,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微臣和景同有私交不假,但微臣更知道自己是大周的臣子,微臣所言所行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周,请陛下明鉴。”
“你先回去吧。”周文帝说,“你今天头脑发昏,朕不与你计较。皇后喜欢左毓,留她在宫里说话,要为她相看个好人家,你且安心在外打仗,等回来说不定能吃她的喜酒。”
左正卿不依不饶,把话题扯回来,“东瀛人一旦攻下津门,势必向京城发起战争,一旦京城失守,对各州的士气打击巨大,各州勤王亦需要时间……”
周文帝不悦地打断他:“朕说了,东瀛人打下津门后会和谈,届时朕会把樾州给他们,他们退出津门,卿不必杞人忧天。”
“樾州……”左正卿问,“原本大周和东瀛相隔海岸,有海域天然阻隔,一旦把樾州给出去,少了海域的屏障,东北防守压力会陡然加大,且东瀛人向来虎视眈眈,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谁有苏季徵威胁大?”周文帝忍无可忍,“樾州给出去又如何?给出去一个樾州,对大周的影响能有多大?无非是少块地。让苏季徵得逞,大周全国覆灭,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你到底是分不清,还是不想分清?”周文帝冷笑:“你和苏家那小子拉扯不清,你倒是好算盘,朕赢你是功臣,苏季徵赢,苏家那小子也会保你一命。两头下注互不耽误。”
“苏季徵再谋逆,也是大周子民,东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季徵难道没有异吗?”周文帝问:“朕是把你捧得太高了,让你分不清天高地厚了,你以为你是谁?小辈里你算出挑,但能和你比的也不在少数,你的位置你不坐,有的是人坐。”
“你现在回去,朕不跟你计较。”
苏景同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平日你是最温和的,关键时刻真硬气啊,句句都戳他肺叶子,后来呢?”
“后来……”左正卿垂眸:“我摘了官帽,我说不回去,我不接受和谈,不接受割让樾州,如果先帝非要如此,我自知我资质平庸,难当大任,陛下另请高明吧。”
左正卿摊手,“他用不动我,又知道左毓于兵法上也有研究,于是下密旨给左毓,让左毓顶替我上战场,左毓洗冷水澡把自己洗病了,没去。”
“事情就是这样了。”左正卿说。
苏景同幽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傻子?”
“那可不敢,你是英明神武的大军师,我字字保真。”左正卿轻快道。
“那你发誓吧,你要是说谎话,就五雷轰顶。”
“可……”左正卿一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