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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怪小说>陈老师>第39章

三十八(下)

那钟总监比姜玄稍微矮一些,但也比陈林要高,陈林看他的时候稍微要抬着头,可他的视线又因为最开始就注意到钟总监的手而难以移开。他看到钟总监把手套塞了一半在口袋里,皮质的手套手指的部分垂下来,在大衣上留下一点点的阴影。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指甲微鼓,指甲边缘弧度平整,皮肤看起来很滑,几乎看不出纹,连骨节都没有特别粗,除了右手食指有些微的弯曲以外,看起来完全是一双没有缺点的手。陈林把视线转到这钟总监脸上,才发现他虽然嘴边挂了淡笑,这笑意却显然完全没进到眼睛深处。这人三庭五眼的比例十分和谐,鼻梁直挺,鼻尖不宽不窄,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显示出脸颊的紧致。这人额头两侧饱满,双颊像是两个平面直削下来,看起来既严肃又带着微微的性感,配上他稍高的眉峰,倒是有种锐利的精明。可偏偏这人眼睛并不细长,一双桃花眼长得眼尾上翘,柔和了这点锋利,配上那点没笑到肉里的笑意,反而只有漫不经心的高傲,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陈林暗暗心惊,他很清楚,人在社会上练了几年,锋利要么退化成圆滑,要么就蜕化成高傲,前者是藏,后者是懒得藏,都一样瘆人。陈林看得出这总监不大喜欢姜玄,因此更加惴惴,不知道姜玄要如何应付他,更加不知道这总监特意过来打招呼是为了什么。

但好在姜玄机灵得很,和那总监寒暄了两句,便轻轻搭着陈林后背向那人介绍了一下陈林,说的也很简单,只说:“我朋友,陈林。”陈林笑了笑,又点了点头,权当社交。但那总监却饶有兴趣,对着陈林笑了笑,伸了手出来,又说:“钟荣。你好。”

陈林只好伸出手来,手指碰上钟荣的手边,掌心却完全没有碰上,钟荣象征性地轻捏了一下,又微微晃了一下。陈林只感觉到他的手很热,像烧起来的炭火。陈林忙又赔笑了一句问好,那钟总监便又放开了他的手。

陈林的虎口像被烫了一下,他直觉地感受到有点慌乱,后背向后动了一下,他感觉到姜玄在他背后撑着他,轻轻拍了两下。这动作很轻、很细,陈林猜想钟荣或许没有看到,于是他又停止了移动,重新挺直了腰板,再一次看向钟荣——

钟荣的眼神定在陈林脸上,冲着他说:“第一次看到姜组长没和同事处在一块儿呢。”这一次陈林确定他是真的在笑了。因为他嘴角的肌肉甚至牵动了眼角,眼眶上的肌肉抬了抬,把眼角往上挤了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笑意削弱了陈林的不安,陈林大着胆子回应他道:“我们是老朋友了,周末聚聚,来吃个饭。”

钟荣笑了笑,才说:“哎,怪我!姜组长平时总在公司加班,我遇见他好几次,都快忘了今天是周五,他也得下班了。”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姜玄。陈林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姜玄,却看到姜玄脸上也带着点公式化的笑容,那点笑容完全是社交笑容,甚至没有牵动他颧骨边上的肌肉。陈林难得看到姜玄这么抗拒一个人,不由得也有点烦这钟总监。他相信这人要比他和姜玄加在一起还要人精了,怎么可能瞧不出来这点,但偏偏还站在这儿,又加上他先前不知道看了他和姜玄多久,更叫陈林心中对他带上几分推拒,只求能和他尽快结束这恼人的对话。

可他刚准备说话,姜玄却先开了口,说道:“还是工作多,要是工作少,我也不想加班啊,公司的柠檬水太难喝了,酸的我牙都要倒了,赶紧溜出来了。”说完,他也冲着钟荣笑了笑。钟荣回道:“倒也是,那我得跟后勤提提,这点预算可以买点别的喝的,糖水?我看也挺好,甜。”姜玄回道:“那得看后勤的了,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钟荣笑起来,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不不,这得看采买的人怎么办了。”

陈林看他们在这破车库聊些他听不懂的屁话,站在一边,眼神在他们脸上逡巡。他看到钟荣摆手的时候右手的食指牵动着其他几个指头,手侧竖着轻轻晃了晃,像是拨开空气,又像是拨开他们正在谈论的东西。陈林知道这对话是快结束的了。陈林在心中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的,钟荣还没等姜玄接话,便转头看向陈林,笑着说:“那陈先生你们逛吧,我不打扰你们了,还得去买东西。”他说到最后,还点了点头,权当致意。陈林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对自己态度这么好,但是他愿意走开了,陈林是很谢天谢地的,连忙说道:“哈哈,好,你也注意安全。”钟荣眼珠微微动了动,似乎扫了一下陈林的脸蛋,但又似乎没有,陈林还没来得及分辨,就看到钟荣眨了下眼睛,眼皮抬起来的时候两边嘴角扯开,但又用上唇硬生生压掉了半个笑容,让弧度控制在一个很浅的范围内,眼睛却紧盯着自己。陈林看向他瞳孔的收缩,将目光迎上去。钟荣的眼中飘过一丝浅笑,但很快就消失掉,对着陈林说:“晚饭开心,陈先生。”

陈林的心里没由来地震了一下。他隐约有种感觉,钟荣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一个符号。他似乎并不是在向“他”说话,而像是在向一个什么特殊的意象说话,只是这个意象恰好表现出来,是陈林的样子。他想再看一眼钟荣,但钟荣已经不再看他了——

他正对着姜玄,轻声说了声:“姜组长你也是,周末愉快。”说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随着这一下点头,他的下巴动了动,上下两片嘴唇又合了起来,嘴角平整,收敛了一切的笑意和神色。然后他转过身离开了。他的皮鞋踏在地上,发出轻轻地“嗒嗒”声。并没有来的时候那样大了。

陈林大大的松了口气,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歪着身子倒在姜玄胳膊上,轻声说:“我的天呐,他有秘书吗?”姜玄伸手揽着他,小声说:“有,还有俩呢。”陈林撇了撇嘴,抬头看着姜玄,说:“这俩人真惨。”姜玄看着他笑起来,轻轻给他把颈后的那点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

陈林搂着姜玄的胳膊,看着他笑起来。姜玄拍拍他的后背,低下头说:“怎么了?真被他吓着了?”陈林站直身体,看着钟荣消失在拐弯处的身影,小声说:“你说他过来干什么的?”姜玄也转过头去看,但随后又转回来,笑了笑说:“他无聊吧。”陈林看着姜玄脸上还没完全褪下去的严肃,挑了挑眉,又轻轻拍了拍姜玄的胳膊,才说:“走吧,上去取衣服。”

姜玄点点头。

他们往扶梯上走。陈林先踏上去,姜玄站在他身后。陈林想后面伸了手,姜玄轻轻地捏住他的。陈林的无名指动了动,他摸到姜玄手心里有点还没消掉的汗。

陈林背对着姜玄,他看着手扶梯上升到最高处就被吃进去的台阶,轻轻皱了皱眉。

他隐约记得,姜玄去年年初才和他讲过,他们公司茶水间只有咖啡和红茶。

三十九

不过要是问陈林有多伤心,其实也没有。他都没力气伤心了。

这有什么的呢,陈林想,可能从他发现姜玄衣服上的头发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见到了一个自己从来想象不出来的姜玄。愚蠢背后是精明,镇定背后是谎言,重复着承诺然后一次次让他失望。事情都绕成了一个圈,他以为他看到的是姜玄,然而顺着这个圆走到另一面,才发现那个其实也是姜玄。陈林都懒得伤心了,伤心有什么意义呢,伤心他也会继续和他过下去,走不了那就只能努力让自己快活一点点。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自己可能也算赚到了,一个对象,多种体验,惊险又刺激,玩的就是心跳。

陈林甚至觉得或许姜玄再来这么几次,他可能都会习以为常了,总有狗屁的心灵鸡汤说维持婚姻的原动力是新鲜感,陈林想,他这也一样,不过比较另类罢了。真的,多新鲜啊,每一次他对姜玄稍微有点改观,他总能把自己再一把推回那种迷瘴中,叫他头晕眼花,非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不够好在他缓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因为他越来越能从这种状态中想起姜玄曾经的好处来,东想想西想想,日子倒也过下来了。反正到下一次,只要再想些别的就好。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上千个日日夜夜,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呢,陈林想,都会有的。

大概这种阿Q式的态度多少取悦了陈林自己,于是他也并没有发怒,甚至没有什么表示。他踏出手扶梯,转过身来看着姜玄,对他说:“走吧,我去看看你这次换上能不能比上次更好看一点。”

事实证明确实更好看了,而且还不止一点。

姜玄的西装修改的非常合身,更加衬得他肩宽腰窄、身高腿长。陈林绕着他转了一圈,也不得不承认人靠衣装,姜玄裹在这么一身布料里头,倒显得有模有样的,颇有点风度翩翩的意味。陈林在姜玄身后站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调戏他说:“你就记住,到了那天你千万甭笑,憋住了,这身衣服我就算没白给你买。”姜玄还真没绷住,一下笑出来。陈林扒着他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的姜玄。

姜玄这么几年其实变化不大,脸和身材一直都保持得很好。除了年轻时候那点愣劲儿给磨掉一些之外,看着倒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陈林其实能感觉到,他从前以为姜玄是有点傻气,还有点话唠的,但现在可完全不是。姜玄早已经变得更深沉、更心细、更懂得拿捏他。换做是以前,陈林绝不容许姜玄穿这样深蓝色的西装,他只许他穿黑色。那是个永远不会出错的颜色。但是现在,陈林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面姜玄正低头摆弄着袖口,他的动作很轻,轻轻地把袖口掸了掸,手腕微微动了动,然后就放下了。这一串动作做的毫无刻意之感,自然又妥当。陈林想,是了,他现在是要成熟很多了。学会了怎么骗人,学会了怎么隐藏冲动,学会了怎么不动声色地挽留他,温柔变成枷锁,早就把他锁在那里。

而陈林感概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他竟然常常说姜玄蠢,或许蠢的是他。

他其实早有觉察。这一个多月来,姜玄其实完全可以说的比做的多,然而他却选择在大多数不需要说话的时候牢牢闭上嘴。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的空气早就让陈林有种隐约的感觉,而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那是什么。他有一个猜想,而最终得到了证实——姜玄其实本来并不怎么爱说话,或许只是放松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才会说很多。他的语言留给他的心情、留给他的讨好、留给他露骨的多情。而当柔情已经不能挽救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姜玄就收回了无用的废话,那些调笑的、闲聊的、天马行空的、无所事事的废话,全部都没了。姜玄用做的替代说的,一切发散的思维留给陈林自己,叫他自己探寻、自己回忆,而他则站在一旁,察言观色着、伺机等候着,在最关键的时刻,伸出手来、张开嘴来,猛地拉陈林一把。果然的,陈林低头看了看自己搭在姜玄肩膀上的手,自己不就是仍然在这儿吗。

不过沉默也并没什么不好,陈林想,现在这种情况他反而更觉得舒服——姜玄只听他的话,不反驳、不强求,不是也很好?自己老婆,盘亮条顺还听话,无数男人的梦想啊。陈林这么想着,又觉得有点得意。只可惜笑不出来。

他轻轻整理了一下姜玄的衣领,指尖在姜玄后颈上划了两下,才说:“你去换下来,我们走吧。”姜玄点点头,转身走进去试衣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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