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龟兹王许是终于留意到了端淑公主,加之靺鞨王女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此后连着三年,端淑公主又给龟兹王接连生下了一子一女。
端淑公主能做的,便是将龟兹这边在西域的动向和与靺鞨往来动向定期写成信,再传递到前朝的都城洛阳,以及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游说龟兹王多多与中原王朝交好。
远在异国他乡,身后没有任何依仗和支撑的端淑公主和她的女官沈归,所拥有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身体。
端淑公主渐渐得到了龟兹王的宠信后,便为沈归和龟兹王的弟弟说媒,将沈归嫁给了龟兹王的弟弟。
两位女子,在遥远的大漠中,依托自己通过生育得到的子嗣,一步步铺开自己在龟兹的人际关系网,一步步让龟兹王庭中的核心人物更多地偏向中原王朝。
可惜送她们来和亲的那位前朝的有为之君并没有活太久,他二十五岁登基,在位不过七年时间,便因病离世了,他的后继者是个六岁的小孩,便由小天子的母亲和祖母摄政。
端淑公主本来已经用漫长且美好的青春向龟兹王证明了自己对他和龟兹的“忠心”,甚至说动了龟兹王联合中原王朝共同攻打靺鞨,但前朝当时的两位太后却陷入了争执之中,彼此不服,自然也没有心力应对外敌,端淑公主传回来的消息也被忽略了。
端淑公主多次寄出去的信没有得到回应,龟兹和前朝错失了数载难逢的靺鞨内乱的时机,此后靺鞨一点点壮大。
而随着靺鞨王女留下来的大王子年岁渐长,龟兹王也渐渐衰老,龟兹王庭中也分化成了拥戴靺鞨王女所出的大王子和端淑公主所出的二王子两派,龟兹王本来是偏向于端淑公主的,只是中原王朝的失约让他也开始举棋不定,故而迟迟没有做下决断。
端淑公主连续数次都没有得到自己的母国的确切消息,但所幸她也慢慢积攒起来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龟兹王病逝后,大王子和端淑公主及老龟兹王的弟弟展开了斗争,靺鞨新继任的可汗是大王子的亲舅舅,背后有靺鞨的支持,在这场对抗和内乱中,最终是大王子取得了龟兹王的王位,成王败寇,端淑公主和她的子女以及沈归的丈夫都彻底没了依仗,不过多久,便被新继任的龟兹王杀害。
而在龟兹内乱,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前朝已经覆灭,荀远泽和荀远微已经起兵,靺鞨国内形势刚刚稳定下来,又要兼顾龟兹王庭的王位继承问题,自然就没有更多的精力分给中原王朝,也正是因为那两三年没有靺鞨从北面而来的侵袭,荀远微才得以相对顺利地带兵勘定大燕的北疆,使得大燕得以顺利立国。
关于端淑公主的事情,荀远微从前只是有所耳闻,这是第一次,她从端淑公主身边的人身边得知了关于她的所有事情。
沈知渺说完,朝着荀远微深深一拜:“所以,臣恳求殿下可以下旨让臣参与到前朝国史的修撰之中,端淑公主在龟兹二十余年,所作出的贡献绝不逊于征战沙场的将军,作为使臣前去谈判的朝臣。”
荀远微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和亲公主远嫁到异国他乡,凭借的也绝不是可汗和王的单薄的宠爱,她们的名字因为她们的运筹值得被记载、被称颂。”
沈知渺跪在地上:“殿下睿鉴。”
荀远微温声道:“我会给秘书省和翰林院那边打招呼,你以从六品翰林待诏我的心腹之臣的身份暂时去翰林院,修撰前朝国史,我希望端淑公主可以和公侯大夫一样列位于列传,而不是列女传。”
沈知渺最开始只是希望能有有人记得端淑公主,记得她所作出的贡献,却万万没有想到,荀远微会直接给端淑公主如此殊荣,她一时不禁有些泪目,连着说了许多声:“多谢殿下。”
荀远微走下阶去,亲自扶她起来:“不但如此,等这些事情都平定下来,我还想让你走到前朝去,而不是留在廷英殿为我侍奉笔墨,再过几年,如果我还摄政,我还要让天下的女娘也有机会参加贡举和制科,若是有志不在读书入仕的女子,我也会尽可能的周旋允准女娘单独立户。”
沈知渺一时有些哽咽,但她还是朝荀远微笑道:“天下万民有殿下执玺,是我等之幸。”
荀远微从袖中取出一张干净的手帕,轻轻为沈知渺擦拭去眼角的泪珠。
沈知渺对荀远微的仰慕也多了几分。
虽然近来朝中事情并不冗杂,但平日的得力助手沈知渺忽然去了翰林院编撰修订前朝国史,她一时还是有些忙不过来,一不留神,才发现,离戚照砚离开,竟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卢峤这段时间,无论是因公寻荀远微还是私下里去公主府拜访荀远微的次数也变多了起来。
荀远微示意春和给卢峤上茶后,随口问了句:“太府寺近些日子看起来不是很忙的样子?”
卢峤轻笑了声:“太府寺平日里也忙,但最忙的还是每年冬春时节,臣也没有闲心,好不容易得了空,自是是想来拜访殿下。”
若说荀远微从前还因自己对戚照砚到底是不是单纯的君臣,这一心思心中存疑,如今在面对卢峤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单纯的君臣应该是怎样的。
故而在卢峤有意和她拉近关系的时候,她一时竟不知要和卢峤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我听闻令尊近来在给你相看亲事?”
卢峤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借着饮茶的功夫遮掩了下去:“有劳殿下挂念了。”
荀远微托腮看向卢峤,平声道“是我那日前去蓬莱殿用膳,太后娘娘同我提起你婉拒了萧家的娘子,我这才知晓,”她中间顿了顿:“只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竟还从未听说过你同哪家娘子传过什么闲话,我印象之中,世家子弟素来爱去的秦楼楚馆,似乎也不见你去,甚至是连一些酒席,你也是能避则避?”
卢峤轻轻颔首:“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臣哪里能幸免,只是一直不曾对殿下提起过罢了,臣这么些年不谈婚嫁之事,也只是因为,臣心悦之人,实在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臣实在不敢有觊觎之心。”
卢峤说完这些,转头看向荀远微时,眸光终于不似往常那般单纯。
荀远微不傻,这京城中许多年未嫁,让卢峤这种二十几岁便官至太府寺少卿的天纵英才能生出仰慕之情的是谁,不用猜也能明白。
但卢峤没有明确说出来,她便也打算遮遮掩掩着过去。
却未曾想卢峤直接问:“臣一直不解,无论是河北道还是财税一事,都是臣更为熟悉些,殿下为何派遣戚中丞前去查此事?仅仅是因为臣的郡望在那边么?但臣这些年和家中的牵连甚少,幼年在颍川待的时间都远远多于在京城,至于范阳,臣出生以来,只回去过两次。”
他如此剖白自己的心意,荀远微心头一颤。
其实答案她很清楚,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些。
可她要如何同卢峤说出事实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你多虑了,你才被调回京城不久,刚熟悉了太府寺的事情,此番骤然离开,毕竟牵扯太多。”
卢峤轻轻摇了摇头,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是因为戚照砚,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