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绶终于缓缓点头。
戚照砚恍若晴天霹雳一般。
周冶将戚照砚留给他的关于查出来关于定州所有的证据都焚毁,他再想查此事,便没有可能了,又答应了替杨羡之那个败家子作弊,事情败露后,周冶便难逃一死。
“他来找我的时候,同我透露过,等主持完此次贡举后,他便向陛下乞骸骨,只是陛下当时一直不愿意,他最终也没有平安的乞骸骨。”
戚照砚听了章绶这番话,直接掀开自己的被子,慌忙地在地上找自己的靴子。
章绶这次没有拦他。
章绶的宅子离大理寺的监牢很远,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一路跑到了大理寺外。
那天飘落了很大的一场雪,他和崔延祚遇在了大理寺外。
其实按他当时的身份地位是不能进入大理寺的监牢之中的,他当时尚且没有想清楚弘农杨氏和博陵崔氏之间的关系,便向崔延祚求情,询问他能否让自己见周冶一面。
崔延祚缓缓系好自己大氅的系带,挑了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便答应了他。
大理寺的监牢中的血腥味是令人作呕的,他却顾不得这些,直奔周冶的牢房。
等到了周冶的牢房外,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崔延祚那么轻易地便答应了他,让他见周冶一面地要求。
因为他看见周冶的时候,他唇角溢出了汩汩鲜血,手边还留着一个粗瓷的碗。
周冶的眸色有些浑浊,但应当是看到他了,只留给了他一句:“走,我没有你这个学生。”
便当着戚照砚的面倒在了地上。
那天,戚照砚扒着那座监牢的门,用力摇晃着,任凭上面的锁链如何响动,周边看守的狱卒没有得到首肯,也不会让他进去。
他不知自己摇晃着那方铁门哭喊了多少声“老师”,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一声回应。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回到章绶家中的。
故而他后来一直将章绶当作自己的老师,便也算是在补偿自己对周冶的愧疚。
他在秘书省任职,其实并不会很穷困潦倒,并不至于只有一座一进院,也不至于家中只有一套粗瓷的,甚至有一只已经破损的茶具。
只是因为他想通过这样的自苦,让自己心中的谴责能少一些。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越是这样,便越是想念周冶,越是愧对于那个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清白的老师。
荀远微听见他说尽了往昔之事,一时心头也跟着蒙上了一层阴翳。
“所以这些年,你其实从未原谅自己,所以才会在门上的楹联上写下那句‘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孤臣指的是周尚书,这当中的‘孽子’,指的是你自己?”
戚照砚轻轻点头:“是。”
“所以你一直不敢去周尚书的坟前祭拜,也是全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
“殿下明鉴。”
“所以我当时执着于要查定州的事情,你才会同我说,逆风执矩,会有灼手之痛,会引起燎原之祸?”
戚照砚陷入了沉默,仅仅是静静地垂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盏茶水。
荀远微听着他承认,却有些惶惑:“那我当初邀你去周尚书坟前祭拜,你又为何答应了我?”
戚照砚终于抬头看向荀远微,尽管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因为从答应殿下的那次起,臣便知晓,迟早有一日,臣应该是要将臣所有的过去都交付给殿下的。”
荀远微蜷了蜷手指:“你愿意将深藏于心的事情告诉我,我也很开心。”
戚照砚朝着荀远微抿唇一笑:“殿下,臣现在在您面前,没有秘密了。”
荀远微扶膝起身,走下台阶,戚照砚也忙跟着起身。
荀远微在他一步之外的地方缓缓站定,稍稍仰头:“其实,你说你在和我对望的时候,看到了过去了自己,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我们本来就极为相似。”
戚照砚听了这句话,一时有些惊愕于自己听到的答案。
荀远微语气坚定:“我虽然心系家国百姓,若我从前还能在边关,还能深入地和百姓打交道,但如今我被困囿于这座长安城中,我的身份、我身上的担子,使得我没有机会再做从前的那个荀远微了,但是你可以。”
这是累月以来,荀远微首次对自己敞开心扉,戚照砚也跟着心弦一颤。
他稍稍俯身,让自己的眉低于荀远微的,“臣愿意成为殿下的眼睛,成为殿下在外的臂膀。”
荀远微抬了抬他的手,“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成为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