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这天，门房上的旧西洋钟刚刚走过四点，值班的老周便起身，换上了新棉袄，准备去安排这一日祁家少爷小姐们走亲访友的车马。
他刚提起桌上的煤油灯，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还不等出去就愣在了原地。
云川冬日里清晨也偶尔会起雾的，可老周却觉得自己活了五六十年，所见过的晨雾，都比不上眼前的浓重。
门前挂着的灯笼，离他不过三四步的距离，此刻却已全然看不见了。周遭的一切都被这漫漫大雾所淹没了，天光还不曾放亮，黑暗如水般随雾气流淌着，好似只要踏入其中，就会身陷溺毙。
大年初一开门就碰到这样的场景，老周的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他不由得停在原地，想了想后，敞开嗓门去喊睡在隔壁的年轻伙计：“铜板？铜板你起来了吗！”
可任凭他怎么叫喊，那声音都像是被眼前的大雾吞没了，无法传出，也没有回应。
老周的心里更是打鼓，面对着那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他心中的烦闷渐渐地被恐惧所取代，没有人能够在如此深邃的未知前，还保持冷静。
他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铜板为什么没有回应？这大雾是不是有毒？雾里……会不会还藏着什么东西。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想法般，一阵不知来源于何方的，浅浅的脚步声声，忽然回荡在他的耳畔。
“吧嗒吧嗒——”
老周的精神突然紧张起来，连呼吸都瞬间屏住了，攥紧了手中安静燃烧的煤油灯，眼睛眨都不眨地向四周打量。
他多希望是有人来了，又多害怕来的并不是人。
可那声音也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瞬，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周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凝了湿冷的汗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原地，还是踏入眼前的大雾中。
“铜板……”老周忍不住又叫了一句，这次他的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可就在这一句之后，那脚步声却再次响起。
“吧嗒，吧嗒——”
老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竭力不让自己颤抖的手丢掉煤油灯，又试探着呼唤道：“铜，铜板，是你在那里吗？”
脚步声还在继续着，仿佛是在回应他般，那茫茫无尽的黑雾中，忽然亮起了一簇昏昏的光。
老周的心顿时安稳了些，他更加相信了那就是铜板，于是又唤了道：“你怎么跑那里去了，我叫你怎么不答应。”
那簇光听了老周的话，在原地来回摆动几下，好像是在无声地招呼他过去。
老周这下又有些退缩了，他仍旧没有勇气踏入那黑雾中，而那簇光却极有耐心地，又在原地晃着，在等待他一般。
眼看着西洋钟上的时间都要到五点了，再不去准备车子就真来不及了，再加上自己站在雾前这么久了，确实没有什么事。
于是老周心一横，就提着油灯大胆地走了出去。
起先走的几步，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铜板还在前头等着他，那簇光一直没挪位置。老周也就越走越大胆，向着发光的地方走去，口中还喃喃抱怨着：“铜板，我跟你小子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这么说着，随着他渐渐靠近，也当真看到了铜板的背影，高高瘦瘦的一个人，穿着大棉袄站在不远处。
老周这下彻底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也失去了谨慎，加快了向铜板走去，可他奇怪的是，无论自己说什么，铜板都始终一声不回答。
没过多久，老周终于走到了铜板的身后，他有些不耐烦地伸手去拍打铜板的肩膀：“我跟你说话呢！你小子装什么哑巴！”
而他手下一动不动的人，也终于有了反应，“铜板”的身体以一种极为不协调的、摇摇欲散的状态，慢慢地、慢慢地转了过来——
老周手上的煤油灯“砰”地摔碎在地上，光源只剩下了“铜板”手上，那昏昏的光芒，但老周就是在这样的光芒中，睁大了眼睛，哆嗦着几乎瘫倒在地上。
“铜板”的脸像是被吸干了般，没有任何血色，灰白的皮肤紧紧地着，勾勒出头骨可怖得轮廓，一双眼珠石子般勉强停留在眼眶里，下一刻就要滚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