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叔!”
顾青川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长青,你比去年又长高了。”
他将小童带到一边,看向上首。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鬓发灰白的老者,留了一把长髯,精神矍铄,着灰青大袖,颇有儒士风范。
顾青川躬身,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学生年前回京,今日才来拜见先生,万望先生莫怪。”
林瑜在他身后,原是不准备开口的,就被顾青川带到身旁,“家中侧室,不善言辞,这回带她一道见过先生。”
林瑜垂首敛眸,福了福身,“见过先生。”
文正松笑了起来,“退之,难得你也有今日,都来坐罢。”又指使着那个叫长青的小童,“去给姑娘搬把椅子。”
他们师生寒暄,林瑜很有自觉,坐得远远的,挨着熏笼的另外一边。
底下的炭火忽亮忽暗,林瑜扭头去看窗外,雪中红梅纷纷,或许是这院子太旧,红梅映着斑驳老旧的白墙,与别处的梅花确有不同。
小会儿过去,一碟子剥好的热板栗到了面前,长青探出身来,“姐姐,这个板栗很甜,你尝一尝。”
林瑜下意识去看了眼顾青川,他仍在与老者说话,面上带着浅笑。顺手在矮几上放下了一盏热茶,冒出的白气虚虚藏住了后边的板栗壳。
吃了小半碟板栗,林瑜目光对上了站在一旁的长青,她轻声问道:“这里有热水么?我想去洗一洗手。”
长青点点头,“有的,我带你过去。”
出门走下石阶,林瑜便停了下来。
“姑娘,还要往前。”长青提醒完,就见她弯身在覆雪中捧了一把。
“还是不麻烦了,我就用这雪洗一洗。”林瑜掌心拍散碎雪,对他笑了一笑。
厅中于她而言憋闷得厉害,她不打算一直待在里边。
*
厅中。
顾青川拿起了早先长青拿过的黑子,与对面的恩师继续那把残局。
相隔一年未见,文正松落下一子,“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把我这梅树折落过好几枝。今日倒是挑着好时候来了。”
这是许多年前的旧事,顾青川笑着摇头,“那时莽撞易怒,心里不高兴,看什么都要撒气,险些毁了老师院子里唯一的景致。”
文正松:“现在却也反过来了,要是你父亲知道,必定十分宽慰。”
顾青川:“老师越来越念旧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文正松道:“我近来总想起你父亲。你还是五岁的时候,他与我说,从前总想着你也能上沙场,建功立业。又说可是到了眼下,却只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
半生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一品将军,在新帝继位的第一年,就只盼着自己的儿子平安顺遂。
望他这一生平安顺遂,所以选定了当时还是个六品编修的姚朗,男女也不顾,就当着众人定下娃娃亲。
可这世上,哪里会有让出来的平安顺遂。
顾青川笑了笑,声音温和一如往常,“学生现今也是如此做想。”
文正松知道拿他没办法,近二十年了,从前他年纪小,还肯听上两句,越往后,脾性修得越好。像一汪潭水,投下什么,都看不到动静,连说上两句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叹道:“我看,今日这位姑娘与你很是相像。”其表温从,其里不折,这样两个人并肩而立,乍一看,竟是格外相配。
顾青川落子的动作一顿,眸光落向另外一边。
半开的支摘窗外,一树红梅傲然雪中,穿着青袄白裙的女子,正仰着面,素手拈花。
他看了一会儿,并未否认,“她的耐性,其实很好。”
这话寻常,文正松却听出来几分无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下心中诧异。
“你这次回来,可有见过陛下?”
“陛下并未召见。”
文正松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河南两地雪灾,冻死了许多百姓,牲畜,府丞是徐重的门生,竟还试图欺瞒下来。陛下这回气得不轻,龙体亦不如往常了,听说最近又信了一个道士,在吃什么丹药。”
顾青川恍若未闻,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文正松又道:“再等等罢。此事不会就此过去,受了雪灾的是安王的封地,他亦会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