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的路上,言秋脑子都有人在里头撞钟似的邦邦响。
罗开荣的院子不算大,不一定有空位停车,言秋习惯停在收费停车场,再走二三百米过去。等保姆阿姨开门迎她进去,言秋才想起刚才在车上掏手机一下没掏着,自己把ipad先从包里掏出来丢副驾上了,下车时脑子乱,没记得带上。
罗开荣就坐在厅里喝茶听戏,正等着她呢,她一进门他就转过来:“来了。”
言秋也不好再来回跑。
“来坐。”罗开荣抬手招呼,阿姨新切一碟蜜瓜送过来。
早年听妈妈说,外婆是个票友,京剧和豫剧都有拿手的几出,同外公在一起后,跟他学了一段时间粤语,便连粤剧也能唱了。外公一心扑在公司,对文艺类的东西兴趣不大,妻子的演出也没去看过几回。
而现在外婆走了几十年,他养成了听戏的习惯。
言秋收拾好心情,坐在罗开荣旁侧的茶凳上,歪头嗅了嗅,赞道:“外公的茶比别处的香醇多了。”
“鬼马,不就是你上回带来的毛尖。”这样说着,罗开荣亲自给言秋斟了茶。
“说明我挑得好,您茶道高。”
罗开荣受不了地一敲桌,说:“喝吧你。”说罢,又不住一笑,他把电视音量调到很低,等言秋啜了两口茶,吃到了几块蜜瓜,方肃色开口:“说吧,对我挑的人不满意,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不愧是外公。”言秋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又吃了块甜滋滋的瓜,扯了张湿巾擦干净手,坐直了些,直说道:“我确实有个想法,但跟我个人的感情生活没关系。”
老爷子看她架势,干脆把电视关了。
两祖孙都讲求效率,言秋不兜圈子,直接进入主题。
罗开荣沉默地听着,神色越发严肃。言秋知道,外公没有提出反对,就说明他对这事的态度是偏向看好的。
言秋加大马力:“外公,我做了很详细的企划书,您给我指点指点?”
罗开荣因为认真而压紧嘴唇,这个表情显出他口周的萎缩和下巴骨的外突,日渐一日的苍老已不可挡,但目光仍然清明。
“去书房看看吧。”他头微昂,当先起身。
言秋立马也笑着站起来,躬身把茶壶、茶杯和开水壶都放托盘里,“今天出来得急,忘带电脑了,借您的一用哈。”
老爷子哼哼笑她:“还是不够老练。”
午后的灼灼烈日走到西斜。
言秋登录账号投屏,给老爷子正经做演示。罗开荣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提问不少,言秋都能一一回答。这会议从下午开到晚上,罗开荣对几个点有更深的考量,言秋找出数据和纸笔,弯腰在桌上跟罗开荣一通算,晚饭都是阿姨给送进书房吃的,茶水从绿茶换成了梨汤和决明子菊花茶。磨到后来,老爷子眼睛越算越光。
智能手表提醒罗开荣久坐该起身活动,他就起身,跟言秋两个人在书房里打着转讨论,言秋不时在电脑上做些补充,打磨自己的企划书。谈到最后,有好一段沉默期,罗开荣还在踱步,言秋是站了大半天,先坐下休息了。
她在等,压住心中种种欲暴跳而出的想法,给自己灌了几口梨汤。
终于,罗开荣酝酿完毕,开口问言秋:“要是我不应承你,或者董事会不通过,你打算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言秋就知道有了定数,当即轻松自信,半开玩笑道:“外公,你知道多少猎头找过我吗?我跑路去别家了,你一定后悔的。”
罗开荣连笑带恼,作势要敲言秋脑袋。
终究没敲下去,别看这丫头整天笑嘻嘻的,其实骨子里骄傲坚韧,真跟罗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言秋突然问:“外公,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像我妈妈的?”
这好像他们祖孙之间第一次提起罗葳。
罗葳是罗开荣最为看重却又决裂至死不见的女儿,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不拿命运的安排惩罚自己,却难免心中扎了一根针。看着跟女儿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神态相重合的外孙女儿,罗开荣顿了好一阵。
“你长得像你爸。”罗开荣硬邦邦地说。
言秋又笑:“但是你就是觉得我像妈妈。”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卷起桌上写满的稿纸,真敲了敲言秋的脑壳。
从罗开荣的宅子离开时八点多了,刚才跟罗开荣谈事时能把乱糟糟的想法压下去,这会儿一出来,脑子好像充水过量的气球,到了个临界点,终于炸了。
言秋有点受不了,转道去了明毅大学,她的母校。
而另一边,喻霄回到家中,先查看手机,确认言秋没给他发信息,估计跟她老爷子还有的谈,也不知道到底谈什么。
“哼。”
无人听见,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