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的魔君是个青面美髯的大汉,身上血腥气极重,一看身上就背着不少人命,比话本里写得不知道要恐怖上多少倍,单论一张脸怕是就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奇效。
执剑的年轻人,也就是楚平,在听了这话之后,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是啊,再不济,也不过是个‘死’字。”
“死有什么可怕的?”
“能有上博物课的睡觉时候,被沈长老发现可怕吗?”
“沈长老是真的可怕,不光要骂我,还要罚我抄《博物志》,真是生不如死。”
剑修嘛,比起抄书,自然还是叫阵更为容易。
想到这里,楚平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更为充足的:“呔!此地禁行!”而后,也不管对面的三个魔将应不应,只自顾自地按照计划,摆开了剑势,剑指三位魔君。
魔君见楚平竟真是个傻的,胆敢跟他们动真格的,不由地乐出了声来:“没想到真是个憨货,真想蚍蜉撼树,一个人想打我们三个。”说罢,笑容一收,三人一边提起长戟一边朝着楚平冲过去,却不料,刚走出不到五丈,便陡然升起一个火圈,将三人整整齐齐地包裹了进去。
是七星炎阳阵。
那是上清宗最初级的一种法阵,每个入门的弟子最先学的就是这种阵法。此阵极为简单,但是对付魔修却也最为适用,在这阵内正好可以阻碍魔修体内的灵力流转,却对楚平这样的剑修毫无阻碍。他被派来拖住任何可能的援军,但这援军会不会来,会来多少人,在他心里终究是个谜团。他在城外等的时候,就在想,自己毕竟不是小师叔,若是真的来了千军万马,怕是抵挡不住。
于是,有备无患地先在城门口画了个法阵,却不想此刻竟真的用上了。
楚平见七星炎阳阵成,立时提剑跃入阵内,与那些魔修战到了一处。
兵戈之声偷偷潜藏在夜雨之中,如同激昂的礼乐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慢慢变大,那兵戈声也似乎在渐渐减小,最后,兵戈声听不见了,只余下两个人重重的喘息声——那是楚平和仅剩的一个魔君。
楚平虽已拼尽了全力,但那毕竟是三个魔君。
魔君虽不及魔将魔尊,却也是魔修中的佼佼者了,能趁势打倒两个,已经是楚平的极限了。
血顺着楚平的额角留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脏腑似乎挪了位,从体内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更糟糕的是,楚平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了。
而残余的魔君虽然折损了两个同伴,但也多亏他的两名同伴铺路,他的状态明显比楚平好上太多了,他面带恶意的看着楚平,怒道:“你一个只配用破剑的修士,竟敢对我等如此不敬,看我断了你的剑,割下你的头,祭我的兄弟。”
而此时,楚平甚至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到这里了吗?”楚平无奈地想着。他想起黎阳曾评他“剑招练得再好有什么用”。
今日方知,黎阳所言非虚。
是啊,他终究不是小师叔,也不是薛师兄,那两个是山尖尖上的人物,而他楚平呢?既不出色,也不聪明。实在是追赶不上。
若是他们在这里,应该轻易便能打败面前的三名魔君吧。
可楚平办不到,办不到便只能死了。
死不可怕,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信守诺言才是真的可怕。
可人到临死,能不能信守诺言还有那么重要吗?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浮现在楚平的脑海中:“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其实很多事情,楚平也是隐约知道的。比如薛师兄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比如他可能要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死在这里了。
但很多事情楚平不是弄不明白,是他实在不愿意想太多。他只想回报别人对他的好,有什么错呢?
在上清宗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嫌弃楚平笨,能看得上楚平的人不多,薛师兄算其中一个,小师叔也算一个。
为自己的朋友拼上性命,怎么算得上笨呢?
愿为愚人,自守本心。
他近乎执拗地挥着自己的剑,如同千百万次在上清宗练剑时一样。他想,若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挥剑,那必得要挥得完美才行。楚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剑绕着周身打了个转,抡出了一道浑圆的剑气。挟风带雨地朝着那最后一名魔君奔袭而去。
他看向手中那把外观平平无奇的剑,在心中默默对它说道:“希望你不会后悔选我这么一个笨蛋当了主人。”
回应楚平的,是长剑的一声低吟。
其实普通人离天才很遥远,遥远到穷极一生追赶,也只能赶上天才的一个背影;又也许普通人离天才其实很近,近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在精疲力竭时,有没有再跨出一步的勇气。
他看着楚平发出的那道剑气,发出了一声无情的嘲笑:“呵,垂死挣扎。”
可是很快,魔君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剑气竟在行径的路上逐渐凝练,而后,竟演化成了一道磅礴的剑意。魔君只感觉一股山岳耸峙般的威压朝自己袭来,将他的头重重地压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到了此刻,那魔将才看清楚,那柄糟到他蹋嫌弃的素朴长剑上似乎写了两个字。原本在这雨夜中看得不甚清晰,如今,魔修的鲜血侵上了长剑,倒叫这两个字越发清晰了。本不过最寻常的两个字,却因着身上那让他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厚重剑意而让他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