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他抽完烟,问她那天为什么哭得那么凄惨。
吹风机功率小,梁惊水擦着半干的头发:“你再好好看看呢?我是被风吹得惨不忍睹,你才是哭得惨的那一个。”
商宗看她往沙发上一躺,像个大爷似的等人服侍,只能笑着接过毛巾,在她湿发间轻轻揉动。
梁惊水跟他较真:“光是从这里打过来的,你脸部的阴影在这儿。然后,这个色块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没错,那是你的眼泪。”
还说商宗你又不是神,哭一下没人笑话你,像我就不会。
她说这话时,不经意间半阖眼睑,看上去有些沮丧。
商宗指尖逗她下巴:“只是你不把我当神,外边把我当神的一大把。”
梁惊水说,那你去找外边的。
白日里的繁荣褪去,此刻天水围的蜗居里只有他们二人。
窗外是清一色的公屋群落,晾晒的衣物都是呈棋盘对称,在夜雾里随风而动,悠悠摇曳。
好像能听到一点,谁家电视机音量压低后的对白。
大概是不常在这样的平凡街区里度过夜晚,让商宗和梁惊水不约而同想到婚姻的情景。
他们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彼此的笑容从嘴角漫到眼尾。
谁也不觉得逾越。
与第一次来天水围不同。
那时他们被横欲冲昏了头脑,返途时看着繁华都市尽在脚下,只剩频频涌上的空虚、难以名状的预感。
这是一种焕然的感觉,她想他们这一次真的跨入了新纪元——直到回来这里,真正地确认。
气氛很好,不过梁惊水还是把手伸进商宗衬衣里,狠狠在他腰身一掐:“不许你把圈里的恶习带到家里,不许交狐朋狗友,不许和外边的女人勾三搭四,不许又……有秘密瞒着我。”
商宗毕竟理亏,任她胡非作歹,配合她一一做保证。
梁惊水欺负完人又嚷嚷要吃夜宵,冰箱里空得能听见回音,磨得商宗无奈带她出门觅食。电梯下行,轻微的隆隆声隐约从远处传来。
这带靠近西铁线。她凑到商宗耳边说,其实我没有多饿,但我想下来和你一起逛逛天水围。
商宗笑一笑:“可我现在就饿了,想找家馆子填填肚子。”
梁惊水问:“去哪?”
商宗眺向远方,说附近有家新开的俱乐部,老板是他朋友,正好一起去给他手艺打打分。
从首家“脱班社”在蒲州开张,到最新一家落户天水围,期间一年有余。
保安在密码锁上输了几个数字,门后洒出一片金黄色的光幕,让梁惊水脑补到内地某个影视剧里的两点半俱乐部。
光幕中不只有三三两两的华服男女,还能看到吧台后忙着做意式浓缩的郭璟佑,以及站在一旁的商卓霖。
梁惊水掐了一把手背,又疼又麻,她扭头对商宗说:“从东京港离开后,我经常做些不着边际的梦,而现在,现实也开始像梦一样了。”
“那位在念诗的小姐,需要来点什么?”
商卓霖看一眼梁惊水脖子上的红绳,Alex亲手制作的戒指被系在尾端,轻扬眉梢,“这样戴戒指不吉利。”
梁惊水笑起来,眼里露出一些怀念的愉悦:“老板,你别说我,你自个手上不也光溜溜的吗?”
“不一样,我是把‘不吉利’的摘下去了。”
梁惊水也是第一次听商卓霖说起,戴两手宝石戒指的原因——
安奵在商琛跳楼自杀后,极度痴信鬼神之说。
那会还是08年的冬天,安奵被东南亚的江湖骗子糊弄,要求她提供亡夫的遗物,支付一笔开光费用,就能与亡夫建立连接。
商琛生前有收集宝石的习惯,这些宝石后来被安奵一件不落地拿去给“大师”开光。
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安奵梦见商琛站在她面前,说了句对不起。
商卓霖端起奶缸,将绵密的奶泡倒入浓缩咖啡中:“后来她不知道又从大师那里听来了什么,让我每天戴着开过光的戒指,说是里面有我父亲的魂魄,会指引我完成他生前未竟的夙愿。”
商卓霖说,父亲的夙愿在死亡的那刻就尽了。
郭璟佑替他补充:“我们这趟,是偷偷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