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会,又有消息传下来:车马原地等待,人下来,跪迎老国公灵柩先行。
守城的官兵出来清道,这一行全贴边让路,排在最后的农人眼见进城无望,无奈之下,只能推着板车往回退。
家安等人下马巡路,经过他们时,掏出银钱,挨个打发。这些人跪地感激,说了许多好话才散。
这就要过年了,一天都不许多待,称得上刻薄。
按品阶,该葬入金汤山,生前护国,死后守陵。公忠体国,皇恩世禄,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但宫中派人来吊唁,敷衍一番后传了圣上口谕:老人家病中常念归正邱首,遵他的意思办吧,京中亲友已祭拜过,不如早些回去,落叶归根。只轻飘飘一句,就将旧例撇开,让老国公再行千里,葬回老家去。
这份「皇恩浩荡」,将赵家人的脸面打得啪啪作响。送葬的场面再大,也盖不住这其中的凄凉。
车马家里就有,只是天寒地冻,有一段只能走水路。原定是三月化冻再返程,已和船家说定,这变数来得太快,毫无准备,得仓促找人借船。
老太爷身边的人急得团团转,一顿乱忙活,事没办成。蒋家人能干,帮着借到了五艘客船,三艘现成的,到码头就能上,还有两艘夜里才能到。
便是全到齐了,人挤人也站不下。焦头烂额之际,大老爷找朋友借到了商船,正好安放棺椁随葬,人也挤得下了,只是商船不同客船,免不了要受些罪。
大老爷带头上商船,把客船让给长辈丶女眷和病弱。大太太夫唱妇随,跟过来吃苦,嘱咐儿媳去那边照护儿子。她这样做,别人也不好指摘大房。五老爷在商船上冻了一天一夜,熬不住,偷偷换了船,钻到儿子的舱房里躲着。
这些都是巧善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她也在商船上,头两天能听到闲言,再往后,什么消息都没了。
这是商家拉货用的大福船,只一头有小舱,安置大夫和老婆子。丫头仆妇待的地方,连顶子都没有,也没有座,仍旧坐着各自的箱子。此时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不冻死就是体面,管事的带头把厚衣裳翻出来,多裹几层。船上人挤人,谁也不敢抱怨,都在祈求千万别下雨雪。
人一倒霉,怕什么来什么。
到了夜半,先是大风,再是飘雨。船家赶紧用绳绑了油毡四角拴在桅杆上,这本是拿来覆盖货物的防雨布,做棚顶就不够了。苦了坐边缘的人,大风夹着雨丝往里飘,想躲也躲不了。
有人憋不住,悄悄地哭,被人呵斥,怕受责罚,就说是为国公爷的离去伤心。
风越刮越大,船不停飘荡,心再大也睡不着。
隔壁就是被护在中央的主船,硕大的棺椁被黑夜提前埋葬,看着像座老坟,沉寂可怖。四周灵幡乱舞,船灯各自摇晃,它们为虎作伥,将夜的诡谲再放大。
不知道是谁问了句「几时才能天亮,好难受」,才吐出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只剩了呜呜鬼声。
巧善也在船沿,她穿了六七层,沾湿的只有最外层,里边新棉新布,捂得暖烘烘的,脑袋也裹严实了。她不觉得冷,也不怕鬼,只是担心,扒着船舷,伸长脖子望向那边。
她仔细分辨着护在棺椁旁的身影,想找出他,可惜雨丝细密,层层叠叠,实在是看不清,只好作罢,转回来默默祈祷。
第34章多思多忧
老天开眼,二十九一早,雨停了,难得见了会太阳。不过,在水上耽搁,是对逝者不敬,依然要抓紧赶路。
赵家的主子们过了这辈子最凄惨的年,底下人倒是好过一点,虽然挨了一晚上的冻,但天亮就领到了赏,兜着沉甸甸的银锞子,心里再有怨言,也不好说出口了。
她们列队下船去方便,一腾空就有人过来修船,往船舷上钉了几块板,和桅杆相对。有了架子,再把油毡取下来重新绑,佐以三层麻布,围出一个防风的帐子。这船上女人多,个个带着针线,齐心协力,把它缝得结结实实。
启程前,又有人挑了几担箩筐过来分发这一天的吃食:四个馒头两张咸菜饼子,再加一块红糖糕,用油纸包好了,一人拿一份。人多了拥挤,怕走水,只给了两只炉子烧热水,但比起昨晚,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越往南走,境况越好,到了定江城,才下船就有热饭吃。留在府里的人把饭菜拉到了码头,方便她们吃饱了再赶回去。好些日子摸不着碗筷,吃得人热泪盈眶。
梅珍蹭到巧善身边,借帮忙擦嘴,悄悄把一颗丸子塞到她嘴里。
肉的,真香!
她抓紧嚼完咽下去,看向梅珍,梅珍早混到别的人堆里去了,正和那些人说着禾爷交代了哪些事。
原来他提早赶回来了,原来一路上的好处,都是他做的安排。
也对,这边什么都没预备,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入府,吃住和丧仪都得提早支应起来。
他办事,她放心,大老爷也放心,连棺椁入城的事宜都安排得妥妥帖帖,隆重,又不过分张扬:提早清出了道,县衙的人最会观朝廷风向,没人来,但族亲和佃户商户都在街边相迎,也算修补了老国公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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