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这是您的火水。”科尔克把盛满透明酒液的杯子放到桌上,忍不住又瞥了眼望着窗外沉思的男人,而后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男人长得很年轻,一头黑发顽强地向上翘起,额头处缠了一块浅灰色的头巾。
胡子有段时间没理了,嘴唇上和下巴积了细密的胡茬,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很亮,科尔克想到了天上的星星,这是有着某种坚定信念才会有的眼神。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个老实本分的渔夫,他酗酒如命,鼻头粗大,被爱神岛的冷气折腾得常年泛着丑陋的红,蓄得很长的胡子彼此缠绕在一起。
但是当他工作时,那一团乱麻的大胡子里,锐利的眼睛很醒目,像鹰隼,他专注地侍弄着手里的洁白鱼骨,仿佛那是他此生信仰——当然也确实是了。
“谢谢了。”男人明显在想着什么事,像每一个初到爱神岛的外来者一样,大口喝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一下唤回了他的思绪。
科尔克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有点意思,而后又灌了一大口,不过这一次没有再咳嗽。
这倒和多数外来者不同。
多数人在第一口体会到候道向下一直到黏膜灼烧的辛辣和直冲天灵盖的苦涩后通常会选择放弃继续喝下去,换成一些常人能接受的低度酒。
科尔克不大瞧得起这些人,来爱神岛的人大多人高马大,奇装异服,酒量却差得不行。
在爱神岛,连小孩子都能唱上几口火水,他还记得廖莎当初来酒馆的时候,一个人一口气喝下了整整一杯,他清晰记得她微红的脸蛋,朦胧的醉眼,水光潋艳。
“听说爱神岛是泥火鱼的唯一栖居地,可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它们,只有每年冰层中发现少量死去不久的泥火鱼能证明它们仍然存在,这很奇怪,不是吗?”
男人突然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科尔克说的。
“我总有一种预感,应该算一种直觉,它告诉我你们知道些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传闻中会发出异色光芒的[白火]变种,我们对它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了,从没有人见过活着的泥火鱼,这很有意思——不,应该是非常有意思,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这个世界。”
“我打算到深处去,但缺少一个向导。”
男人抬头看向科尔克,他的杯子已然空了,可光仍旧清明。
简直像被野兽盯上了一样。
不知为何,科尔克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像被沉入了无光的深海,寒冷几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的血液仿佛被凝固了,巨大的恐惧没过头顶,伴随着窒息的感觉。
他听到自己的牙关打着颤,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尖叫嘶吼着向他发出一个预警:
逃。
他没有动,或者说动不了,双脚似乎不属于自己,他盯紧了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男人,男人正微笑着漆黑的眼瞳中映出他现在狼狈的模样。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出他的回答:“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压力在一瞬间突然消失,科尔克大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那一刻,他庆幸还好当天的酒馆没有别人能看见自己的狼狈样了。
————
科尔克是被冻醒的,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灰烬中闪着几点有气无力的橙红,他捂着脑袋,被冷汗浸透的里衣难受地贴在他的后背。
怎么又梦见了……
他皱着眉,那个叫金·富力士的男人像划过天际的流星,猝不及防,几乎改变了他的一切,又在一切结束后突然消失不见,像流星一样神秘,至于那一次的经历,科尔克想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酒馆里的人已经走光了,他哈出一口热气,往火弱下去的炉子里加了几根木柴,重新升起了火。
“在你睡着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科尔克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坐在角落的怪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了炉子里去,被她一把抓住手臂,才稳住了身子。
“谢谢,不过你还没走啊,酒馆要打烊了,你赶紧走了吧。”科尔克站稳后,拍了拍蹭上灰的外套说。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浅金色细软的发丝垂下,有些盖住了粉紫色的眼睛,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站起来了他才发现她比他矮一个头,年纪看着也就十几岁,不过力气倒是很大,刚才被她抓住的地方到现在还有点疼科尔克把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