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几个散修却无周自恒这般沉淀多年的修为,自然也就没那么幸运,刚刚打开那扇庙门,他们几乎就立刻被拉入了幻境。至于为何小小的庙中别有洞天,为何在这破败荒凉的小城中有这样的景色,以及所有不合常理、该被思索的疑问,立刻被这群人抛之脑后了。顾陵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六个散修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呆呆地走近了这盛大的纸醉金迷之中。庙门刚一关上,庙内便自成了一个小世界。顾陵环顾四周,发现这完全不像是一家普通的酒楼,空气里旖|旎的香气和四处的气氛,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是一家青楼。花朝说过,那名妓姐姐出身古长安,这自然便是古长安的青楼了。古长安城曾是盛世的象征,在修真界上一个一百年中,长安几乎是人人梦想的天堂。只不过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永世长存,妖魔作祟、天降横灾……长安城成了魔族混战的战场,若不是灵真上神将他们封印进了缝魂洞,毁灭的一定不止长安一城。这段混乱的时期也被修真界称为“混元时期”,这段时期听着遥远,事实上修真界风平浪静也不过五六十年,只是经历过的人对此讳莫如深,没经历过的年青一代又无法想象罢了。总而言之,种种一切让这座城市宛如镜花水月般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当中,如今众人甚至连古长安的遗址所在都寻不到了。三人惊异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似乎也能想象出当初那座传奇城市的盛世图景。美人香腮,花钿精细,发髻巍峨,要么怀抱着琵琶弹出泠泠声响,要么咯咯笑着跳起胡旋舞,穿梭在众人之间——一切瞧着美好到了极点。方才那六个修士几乎立刻融入进了这个图景当中,飘飘然地怀抱着美人,或者贪图着金器,享受地瘫坐在厚厚的毛毯上。那个唱着“长安城中秋夜长”的女子也聘聘婷婷地从二楼的房中走了出来,身着鲜艳如血的红石榴舞裙,明珠与玉石叮当作响,面上罩了一个珠玉制的流苏面纱,不用看脸,便知是倾城绝色。她一出现,便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有人疯了一般站起来挥舞,高声嘶吼着“江春姑娘”,有人摇头晃脑地执笔草书,流着泪低声吟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虚假与现实,美好与颓靡交织。江春轻轻挑了挑眉,躬身向楼下行了一礼,在周围客人的讨论声中,顾陵听出,这位长安城的绝色名妓,似乎是要在今晚告别春江楼,择一人从良了。方才那六个修士似乎被谁上了身,其中一人突兀地嘶吼道:“江春姑娘,跟我走吧,我出百万黄金!”他穿着穷酸的粗布长袍,周围人竟也没觉得不对,只拊掌哈哈大笑着,那人似乎能为自己出得起万金十分得意,四处摆手,高傲地坐了回去。由他带头,楼里开始了此起彼伏的拉锯,众人红着脸粗着声,财大气粗地开出一些高到令人咂舌的价钱。旁边的鸨母似乎兴奋到眼睛都红了,江春却没有说话,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她似乎在找人。一阵寒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刮了进来,众人抬眼看向入门处,只见一位年轻公子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他乌黑的发间似乎还落着霜雪,刚一进门便在暖暖的室温当中消逝不见了。顾陵转头看向江春,只见她本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突然蕴满了别的东西,霎时间宛如在瞳孔中扔了一把碎钻,漾出流光溢彩的笑意。他几乎立刻便可以笃定,这样的眼神……什么从良,什么择人,她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个人。那年轻公子看着她,也笑了,眼神温柔如初春的溪水,他轻咳了一声,抖了抖手边纸伞的雪,坚定地朝她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中他走到了大堂中央,仰头望着江春,轻声道:“是我来晚了……走吧,在座都是风雅人,不会在意的。他转过头来,对所有人鞠了一躬,轻声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江春伸手解下了自己珠玉制的面纱,冲着所有人露出了一个绝可倾城的笑容,回道:“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众人对着这个笑容痴了许久,反应过来之后便是雷霆般的掌声。有人叹道:“原来江春姑娘早有心上人,也罢也罢,如此般配,算是佳话。”“从今以后,长安城中再无天上人喽——”那鸨母虽是不情不愿,但终究也并未说什么,唤了几个侍女,取下了江春头上巍峨的发饰,她便散着发,握住那年轻公子的手,与他在掌声中一同穿过了楼中庭铺着的长长丝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