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住的宅子是天子赏赐,离宫禁不远,虽不是东都世家最喜欢的豪迈风范,但胜在屋舍精巧清丽,颇有南方风韵。于他而言自然是天恩贵重,可传到市井里,居然变成他像天子自荐枕席。
听听那些话——
什么夜半入宫,扶腰早朝;什么耳鬓厮磨,君臣道道。就好像他们趴在建章宫听墙角一样。
任谁经历了这些都难以入眠,王瞻推开窗户仰见月色。月色兜头倾泻下来,如流瀑在天,冰凉刺骨。
来东都前,家里人谁也不相信他。他们是当年被吓破了胆子,宁可龟缩在鹭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敢再搏一搏了,甚至还劝他不要过分狠辣。
诚然,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毕竟好人能在东都这个酱缸里活多久。
可他起码有底线,不会用这样下作手段!
他甚至不能从自己的政敌中盘点出这样一个人来。魏冉吗?当然不会是,当初他设计魏冉离开太学,魏冉也不过一报还一报。
他有时候当真嫉妒,凭什么魏冉可以轻而易举拥有一切,凭什么魏冉对身外名不屑一顾,凭什么魏冉心甘情愿附身给一个女人当狗。
琅玡王氏的嫡长女固然好,可也没有好到值得为了她放弃一切。
魏冉这人就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
王瞻不太想明白。
风月流言总归是不仅传的,在当下能迅速败毁一个人的名声,但日子久了便被淡忘。
如此便挨到重三上巳。
岁时祓除,兰汤沐浴。日头和暖得引人沉醉,流莺戏蝶、香葛长缨。
女郎们最喜欢凑在一处咬耳朵,说起谁又许了谁家。郎君们难道能放纵宴饮,酒觞沉沉坠落。
刘晏辞经历过过大祭一遭,连五郊迎气的旧俗都免了,但上巳是春天最重要的节日,他总不能说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魏冉挨着司空府设了帐篷,谁也不能说不是。他不大喜欢曲水流觞的雅事,便携弓去江畔射柳。
王昉之戴了深色帷帽跟在他身边,大卉本就没什么男女大防,更何况他们俩的事情早已传扬——有没有三书六礼都没关系,孛阳公主亲口聘下,司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俩眼里还容得下旁人吗?
就连他们的表字,一个堂前春,一个雁衔秋,酸得令人倒牙。
“今年的头筹是什么?”魏冉笑问。
每年上巳射柳,都由宫中设下头筹。
一旁的郎君闻言亦笑:“你许的愿望实现了,还来射柳做什么?倒不是把机会留给我等。”
另一个如实答:“今年是皇后所赐的一副头面。”东西倒不稀奇,东都世妇见了保不齐要说皇后没见过世面。
王昉之一样好奇:“当真这么灵验?你许了什么愿望?”
魏冉面上一红,只不语,退后至百步远,张弓引向柳梢头上悬着金葫芦。周遭人人惊呼,方才那郎君更是夸他好彩头。
他准头一向好,虽有微风,还是一击即中,兴匆匆跑过去将那枚掉落的金葫芦捡起来,“雁秋,你来许个愿望。”
在外头不可称闺名,他便唤了王昉之表字。
金葫芦小巧,但也沉甸甸的,王昉之捏在掌中,想着可以牵条红绳当手钏用。
“若是说给许多人听,岂不是不灵验了。”她勾勾手,魏冉便屁颠屁颠跟着走,半点没有县侯样子。若不是人多,他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别的举措。
待行去别处,魏冉忍不住攀过王昉之的袖子,抱怨道:“倒是春光灿然,叫你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