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寂寥的投影落在她衣袂上,如山河之隙,劈开她伪装了许久的尘封躯壳,疾言厉色才是她、辩口利辞才是她。
“你放肆!”
太后挥了挥手,命余人退下,众女如蒙大赦,几乎奔逸绝尘。徒留四人对视,仍觉过分拥挤。
“殿下既觉臣女放肆,何不降罪?”王昉之有意搅动太后的情绪,有意不问其事,反而将怒火引至己身。
毕竟,自元始十六年后,太后与司空起码明面上是同谋,太后并不能也不愿拿她怎样。
太后也心知如此,交锋到图穷匕见,何必再作口舌之争,倒不如各退一步,相安了事。
因而顺了顺气,道“若当日司空肯将你送入宫,何须孤雷霆手段替她铺路。可惜她如此不晓事,怎堪重用。”
鸩杀孟氏是情急之举,而王增寿的当众求情,更显得太后情态可怖。
王昉之语气中难辨心思,“寿娘生性柔婉,不知宫闱非常。乍见如此,心下惧怖,才至失仪,恳请殿下万勿怪罪。”
见太后面色稍霁,她又调转话锋,道:“以臣女拙见,仍觉殿下此举不妥。寻常男女相交尚有《氓》之一作,遑论贵人与陛下少年夫妻。
如今诸王具在,殿下因小失施大威仪,恐怕有人寝食难安,疑心殿下此举是杀鸡骇猴。更何况王驿馆一案尚无定论,臣女以为,此时当以稳妥为要。”
“王氏女郎之高见,倒将朝中那等迂腐学究尽数比下去了。”
许久未做声的刘晏辞忽地站起身,“母后与司空是打定主意,将王驿馆之事推给项城王世子了吗?”
“陛下此言,便是将我父与司徒大人置于燃炭之上。”
她盈盈一拜,广袖如鸦翼低垂,“项城王世子骄奢跋扈,自质居东都以来,生惹是非不断。而今又因项城王与吴王故嫌,心生怨怼,命仆从携木蠹蛾与蚜虫入京。
业已人赃并获。”
她的声音不见悲喜,只如许多铮臣,为劝谏而来。
此前,王应礼以向两宫禀承此论,但刘晏辞并不满意。
他想借此机会对诸王与世家敲打一番,不动声色地收回些许皇权,最好在三公之间分而化之。
刘晏辞欲乘辇返回建章殿,闻言又下意识驻足。一模一样的话术再听一遍,心境不一,体悟不同。
弘农杨氏有好姿容,他一向知道。可杨氏之女的口齿,比容貌更令人神往。
可他只笑了笑,意兴阑珊,“母后方才所言,朕唯赞同一句——惜非司空女。”
六日后便是人日大祭,王增寿以贵人身份伴驾实属低微。
太后召王昉之来,便是为了确定王应礼仍为同盟。求仁得仁,便临时拟定懿旨,封王增寿为后,即刻迁居椒房殿。
未央宫印落下,王增寿的身份已然翻越。
此生,得司空府相助,她轻而易举得到了上辈子求其若渴的。
最后还是王昉之得了太后一句谬赞:“不愧是徽崇的女儿。”
她恭送鸾架远行,心下喟叹——谁能记得,孟氏亦是别人家的女儿。
椒房殿仍维持着上一任皇后孟氏的装点,这是太后对王增寿的敲打。
大卉自立国以来,朝上腥风血雨非凡,后宫亦血流漂杵。
每任帝王都要经历废后立后一遭,仿佛受了厌胜诅咒,又或许只因人性凉薄。
“既得偿所愿,应当高兴才是。你我姊妹,何必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