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蓝天不现,阳光寻不着影迹,雨水也找不见行踪,独有阴云堆集,冷风侵肌。池中的荷色叶景,自冬寒侵袭整片大地以来,便只剩下满目的焦枯萎黄。荷花早已颓落,葬身于冰冷池水。碧绿圆盘般的荷叶被抽去水分,变得干瘪皱巴,留了一副骨头架子耷拉着,由同样瘦削乃至弯折的荷茎倾尽全力支撑。往日拥着数颗饱满莲子的莲蓬,此刻也是人去楼空,乌灰壳子上只存有毫无生气的黑色孔洞。四角亭间。寇韫身着素衣白斗篷,学着夏侯朝的样子端坐在轮椅之上。目光朝前,捡拾别有一番滋味的萧条风景。身后的人与她一般白袍,只是脸上多了一张白色面具。亭中四面透风,顶上带有四个翘檐的帽盖,除了能遮挡视线,外加阻隔不会落下的雨水,便没有别的作用。寇韫腿上放着一个裹着绣荷绒套的小手炉,双臂搭在扶手上,微微仰头,感受着耳边拂过的风。待到扑面的寒意渐渐消减,她才转动眼珠,四处去寻她等候许久的东西,“风小了。”“嗯。”她没有提问,也不是在等回答,但身后的人还是做出了回应。眼皮垂下再起,便见一片仿佛无有任何重量的雪花飘落,跃过檐顶的阻碍,悠悠荡荡地坠在枯朽的荷叶上。来了。寇韫伸开的手指轻敲扶把,而早在她动作的前一刻,轮椅就已开始移动。背后轻微的推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他,然而,她只能看到那张没有温度的面具。可在收回视线之后,她仍然悄悄地勾起了唇角。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去年晚一些,观雪的地点间隔上千里,身边更是多了人。兴许是那层灰沉的阴云后头藏着的明净白云自己扯开了缝,将身子捏成片片雪白小花,循着各处小缝洒了下来。每一片雪花都有自己独特的形状,虽然落在掌心的冰凉如出一辙,但其在心中掀起的每一次颤动,都能给人带来不同的体验。寇韫起初对素洁的颜色并无太多的感觉,但后来因为这素洁常常出现在夏侯朝的身上,她才觉得顺眼了许多。身后那位是什么表情她看不到,但也能感受到他始终不移不动的目光,此刻应当就落在她那戴了一顶薄薄雪帽的发顶上。她稍微按捺上扬的嘴角,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靠,紧紧压住垂在后背的兜帽,以防有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那帽子扣在她头上。不得不承认,这至少是近几年来,她瞧见的,最美的一场雪。手指在另一只摊平的掌心里拨弄着半融的雪片,掌心与指尖都惹上了沁心的凉意,她却只是笑。雪花为池中的败荷残叶增了生气,也为岸边光秃秃的柳枝添了白色的新叶。半夏揣着重大消息,想要加快步伐,然而受到腿伤的束缚,又不得不减慢速度,最后只能拄着拐棍,将自己憋得眉头紧皱。“看来,是有贵客来了。”寇韫撩眸看向半夏,笑道。这小子显然与他的第三条木头腿还未磨合得当。唇边的弧度没来得及调整,她的身子连带轮椅却是被迫侧转,眼睛直直地对上了那副面具。她唇瓣微启,但到底没能问出什么来,因为她已经亲眼见着了。面具下的眸子低垂,沿着那轨迹,便能看到他拿着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的帕子,细心地替她清理掌中的凉雪。手背后的大掌早已沾了凉,但他丝毫不在意。雪水擦拭干净后,他又将她的双手安放在手炉上。寇韫并非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但为了不使面前这位感到不快,她只好接受他的伺候。至于那难以抑制的,总是情不自禁上翘的眼角眉梢,当然也是她为了迎合他的心意而自然流露出的神情。半夏刚将三条腿一同迈上栈桥,便看到不远处亭前的两人正面对着面。虽有轮椅挡着,看不清在做什么,但以半夏多年积累的经验,那场面,必然不是他能随意窥视的。为这两位保驾护航,才是他应该做的。他熟练地转过身,左右张望,确认安全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干嘛呢?”寇韫的声音明显含着笑。半夏闻声立时回身,倒是忘了和自己不大合拍的拐棍,木头撞到矮石栏,发出的声响引得他的眉心骤然团起。“呃,那个……”半夏往将手搭在椅背的那位迅速投去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方才松下一口气。收敛其他心思,走到寇韫面前,半夏说起正事。“王妃,李湘然来了。”“噢?她还快了一步。”寇韫指尖轻搓手炉,将恰到好处的温暖收入掌中。半夏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二殿下也来了,不过两人的车也就挨过肩,随后二殿下便走了。”此地未处闹市,哪能随便走错路,何况这一条街道仅有他们一家府邸。“他们两个倒真是般配,日子还能算到一起去。”夏侯煦和李湘然若是一同前来,也无可厚非,毕竟未来的某一天,这两人或许会成为一家人。她倒也得感谢夏侯煦的成全,否则几人凑在一块,顶天也只能话个家常,什么国家大事的便是一句都说不上。“走吧,去听听这位小公主有什么新鲜话要说。”寇韫双脚落地,站起身,正准备跨步,却觉头顶触上一只手。她扭头过去。手的主人将她发顶的雪花拨下,又落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而后,转身在檐柱后头摸出一把油伞,递给了半夏。后者把自己方才目不妄视的原则忘得一干二净,干脆睁个大眼睛盯着看。这可比他周到多了。看他们家这二位,单就是站着,什么话都不说,都较那戏本子里头画的还要爽目。寇韫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去,将手炉塞到目送她离开的人怀里,“把它带回去吧。”又拍了拍轮椅,那绽开的笑脸足以令雪消融,“它,给我留下。”:()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