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岚对温万书的求饶置若罔闻,她五指攥紧向前一刺,枪尖没入。抽枪时,零星几滴鲜血溅落在她毫无波澜的脸上,冷意更添几分。
消息传开,百姓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赶来。见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贪官横尸当场,无不拍手称快。
寻云一身黑色衣袍,衣袖边缘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糊痕迹,正搀扶着初蝶朝着人群走来。
初蝶面色略显苍白,倚着寻云不时轻咳几声,目光触及温万书的尸身时,她嘴角缓缓勾起,带着几分畅快,可恨意不减。
方以岚稳坐马背,环顾周遭欢呼雀跃的百姓,清声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她回首望向身后几位将领,眼里的疲惫遮掩不住:“收尾的事,便先交予几位了。”说完,她缰绳一抖,胯下骏马嘶鸣一声,急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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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白色骏马在康饶的街道上飞驰而过,落在侯府门前,方以岚翻身下马,侯府小厮瞧见是自家小姐归来,立刻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马绳。
方以岚快步回到房间内。
双唇微启,她缓缓吐出一口淤积于胸的浊气,双腿似失了支撑之力,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倒在地上,一只手撑扶着地面,维持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猝然抓起床边的痰盆,身体前倾,喉间一阵涌动,胃部猛烈抽搐起来,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眼泪与汗水交织在一起,滴落在地板上。
方以岚无力地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床褥,指甲几乎嵌入其中。
她杀人了。
但温万书,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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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成年人的生活大抵皆是这般模样。
不论前夜如何崩溃,一觉醒来后,依然要收拾好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投身于应做之事中,周而复始。
方以岚支起窗棂,微风里带着几缕清香袭来,她目光一落,竟瞧见窗台上正摆着几盆清心草。
记得之前好像没有这盆栽啊?
方以岚迈出卧房,疏雪也迎了上来,引着她往膳厅走去。
她一边端着碗往嘴里送着饭菜,一边顺口问起这几日府上的状况。
“赵怀叙伤势如何了?怎么没瞧见他人?”方以岚咽下口中食物,询问道。
疏雪听到“赵怀叙”这三个字,神色竟比以往柔和了许多,欠身回道:“回小姐的话,赵公子天还没亮就启程赶往宁邱了。他知晓小姐近日操劳奔波,便想着替您去城中施粥,也好为百姓尽一份心力。”
方以岚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用完餐,稍作整顿,便策马赶往宁邱。
还未行至近知州府前,便瞧见府邸门口人潮涌动,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最前端,一位身姿清隽的公子,气质卓然,将热气腾腾的米粥盛入碗中,再递到百姓手上。
正忙碌着的赵怀叙,听见马蹄声渐近,他循声望去,看到方以岚,温润的星眸弯成一道月牙。
庄谷正费力地抬着一桶新煮好的米粥,瞧见方以岚的身影,当即亮开嗓子喊道:“将军!”声音中气十足,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方以岚翻身下马,同众人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后,便挽起袖子,自然而然地加入到施粥队伍当中。
她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从角落里投来,下意识侧目望去,便瞧见个熟悉的男孩,双手扒着石墙,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方以岚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抬脚朝他走去。
那孩子瞧见她靠近,像是被激怒的小兽,抬手一挥,将方以岚递过来的碗打翻在地,热粥泼洒一地。
他眼眶通红蓄满泪水,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算个什么大将军!祖母那天在街上被衙役活活打死,你就在旁边看着,为什么不救她!你还我祖母!”说罢,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脏兮兮的小脸滑落。
方以岚双唇紧闭,只是静静站立,并未辩解半句。
清冽的嗓音从她身后悠悠响起:“你祖母是为了护你而死,你又为何不救?”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针:“只因自己无能为力,就把过错一股脑儿推到旁人身上,这是无德;将军救你性命,你不心怀感恩,反倒恩将仇报,这便是无义。”
话还未停,“将军也不过比你年长几岁而已,同样是血肉之躯,倘若所有人都指望着她来帮扶、来拯救,危急时刻,又有谁能向她伸出援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