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狗正专心啃食着地上的食物残渣,冷不防被飞来的骨头击中,惊得毛发倒竖,狂吠不止。
男子撇着嘴,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不就是个卖唱的妓子嘛,还学着那些官家小姐的派头,发点吃食就指望别人能高看她一眼?也不瞅瞅自己什么身份。”
“吃人嘴短,狗都懂的道理,有的人哪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也堵不住那张只会喷粪的烂嘴。”方以岚从腰间解下布袋,仰头猛灌一口,冷笑出声。
“你!”那糙汉显然没料到,竟有人敢当面呛声。脖子一梗,下意识地就想发作,他环视一圈,却看见周围一道道谴责,嫌弃的眼光。
再瞧着方以岚一脸冷厉,感知到这人不太好惹,只好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一声不吭地转身,灰溜溜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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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缘何,这几日宁邱的衙役们竟都收敛了行径,不再胡作非为了。
坊间传言,说是知州患了重病,卧床不起,无力再管束事务。
百姓听闻则是松下一口气,又能在这艰难时世中暂且偷安,喘息片刻了。
只是不知这短暂的平静又能维系几时。
果真好景不长,仅仅过去三日,温万书便挺着他那肥大的肚子走到街上,头顶带着高帽,也难以遮掩头顶蓬乱如草的发丝。
他领着一群衙役,扯着嗓子破口大骂:“我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本知州头上故弄玄虚,装神弄鬼!被我抓到,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们更是如恶犬一般,但凡瞧见有披散着长发之人,便不由分说地冲将上去,抡起拳头将人一顿狠揍,行径极为野蛮粗暴。
街道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温万书见怪不怪,哂笑一声:“哼!若有人揭发举报,帮本知州将人捉拿归案,便开恩赏他一袋粟米。”
那日被方以岚怼得哑口无言的粗衣男子,趁着四下里无人留意,贼头贼脑地钻进温府里。
哪里知道这一切都被在知州宅邸前,盯梢的庄谷瞧得一清二楚。
方以岚接到消息立刻领着几人改换潜藏的位置。
狭窄悠长的巷子里蓦地闪出一道身影,正是先前那歌妓身旁的丫鬟。
她目光扫过几人,对着为首的方以岚冷冷开口:“不想被官兵逮住,就跟我来。”
方以岚眉头紧锁,听着后方渐渐清晰的官兵脚步声,来不及再思索,还是带着手下跟上了丫鬟的脚步。
怡红楼内,暖香甜腻,绫罗华纱层层叠叠垂挂于梁上。
桌案前一个女子背影,正被断断续续的咳嗽所扰,肩头轻耸,手帕掩着口鼻,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一般。
方以岚双手抱拳,朗声招呼道:“多谢姑娘收留,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闻声,女子回过头,袅袅婷婷地起身作礼:“咳咳,将军唤我初蝶便好。”
她话音未落,“噌”的几声,刀鞘已然抽出半截,方以岚身后几人手中寒光乍现。
初蝶身侧那丫鬟脚下一个箭步,稳稳挡在她身前,右手顺势抽出腰间短刀,直指来人,眼神中满是戒备。
“初蝶姑娘又是如何发现我们的?”方以岚讶然于初蝶的聪慧,微微抬手,示意身后几人收起兵刃。
眼前的初蝶气质卓然,没有一星半点的俗媚之态,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做派在她看来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
“寻云,不得无礼。”初蝶轻声呵斥丫鬟,随后浅笑着看向方以岚,娓娓道来。
“如今天下不太平,百姓横死街头,早已见怪不怪。这宁邱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们几位生面孔太过惹眼,还帮百姓收尸埋葬,自是不可能来自西翎,只能是从瑞宁那边悄悄潜入的人了。”
她抬眸打量着方以岚的眉眼,似是看到了什么故人,眸子一弯。“早就听闻瑞宁的方家军为首者是一位奇女子。几日前就已派兵宁邱围得水泄不通,但大军却迟迟未发,倒也不太难猜呢。”
“初蝶姑娘聪慧过人。”方以岚扬眉夸赞道。
秋风裹挟着凉意,穿过雕花窗棂,轻抚而来。
剧烈的咳嗽声不受控制地再次响起,声声急促。
“小姐!”寻云快步走到窗前,猛然关上,“大夫早就叮嘱过,入秋之后不可开窗吹风。”又疾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温茶递给初蝶。
初蝶却是不甚在意地笑着摇头,又看向方以岚,面上露出几分恳切:“将军,实不相瞒,我这些时日一直留意着您,是因心有所求。”
“初蝶疾劳已久,自知时日无多,只是这从小相伴的妹妹放心不下。她亦有功夫傍身,想来也能辅佐一二。”说完便拉着寻云,作势便要朝着方以岚下跪。
方以岚赶忙拦住初蝶,寻云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小姐,您这是何意!我怎会和您分开?”
初蝶泪光盈盈,口中所言却毫无圜商量的余地:“寻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血海深仇不可忘,待来日上香祭告之时,不负所托,九泉之下我便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