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觉也不是临死前的梦境,而是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疼痛让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
璩贵千站在宣传栏前,透过塑料的反光和自己对视。
身形模糊的女孩很瘦弱,裹在略大一号的校服里显得瘦骨伶仃,有些怪异,走起路来更是像马戏团里踩高跷的小丑。
因为她只有一套校服,却准备穿初中三年,所以只能选择大一号的。
女孩的头发用黑色发圈全部绑在脑后,没有刘海也没有任何装饰,她的头发过肩,是她自己剪的,并不好看,扎起来像狗啃过似的。发尾干燥分叉,是营养不良的证明。
可她的面容依旧很好看,是未经雕琢、自然流露的清冷之美。在很多人眼里,这是她不学无术的证明,在另一些人眼里,这是她仅存的利用价值。
好可怜啊。
原来当时我是这个样子。
当了十八年的免费佣人,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费心讨好。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
璩贵千捂住了自己的嘴,在拐弯处的楼梯上坐下,把头埋在双膝间,哭得双肩颤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她很小就学会的技能,哭泣不能出声。
命运如此捉弄她。
她没有生恩要还,更没有任何养恩可言,她像一头可怜的驴子,被欺压了十八年,还可怜兮兮地请求她的狱卒,施舍她一点爱,施舍她一点随便什么。
她十八岁逃跑,从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从打零工开始,直到三十三岁,终于在颠沛流离里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小小避风港。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当年跳窗逃跑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一家人死心了。可是当几天前他们出现在她的甜品店里时,她无法欺骗自己,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的女孩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幻想,或许,他们是想她的。
但不是。
只是弟弟要结婚了,而他们出不起省城房子的首付,于是想起了,户口本上还有一个她。几经周折,找到了她的现居地。
可她一分钱都不给。
于是一个恶毒的计划出现了。
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别的亲人,她的户口还挂在家里,当年她逃跑的时候,只来得及带走一张身份证。
只要她死了,她的遗产当然就是他们的。
她的母亲和弟妹再为杀人凶手出一张谅解书,从轻判决。
几年后,她的父亲就可以出狱,阖家团圆。
在她看见那辆二手皮卡上端坐的驾驶员时,她就想明白了一切。
璩贵千怒极反笑,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瘦弱白皙的手腕上,几道圆规刻出的直线痕迹清晰,从褐色的疤痕,到浅红的伤口,最新的一道,还在隐隐作痛。
璩贵千恍惚想起,这是她中学时代的小爱好。
那个时候她太讨厌自己了,恨自己的残疾,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被人所爱。疼痛会让她觉得好一些,手上刻上一道新的疤痕,好像心里的就少了一道。
她一一拂过。
车祸带来的痛感余韵已经消失了,只有她的心脏在情感的冲击下剧烈地跳动着,还有她左脚上的老毛病隐隐作痛。
熟悉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