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火星迸溅,翟安远沉默地敲打着通红的铁块,火光明明灭灭,她脸上的神色有如老僧入定。作为铸剑城的少城主,她的师父自然是赫赫有名的翟谐大师。其实翟谐是翟氏旁支,轮亲缘跟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她却要在外人面前叫翟谐一声“祖母”。
手下小知开门进来,汇报道:“禀少主,那名叫白宁的公子身份已查明,是沽州问山剑派掌门之子温泽兰,您的……议亲对象。另一个是崇阿将军之子,弈云林。”
打铁声停了。
“族里的老家伙们这么着急给我议亲,连铸剑炉的通行令牌都给出去了。”
翟安远嗤笑一声,“温家跟她们是一条心,我是不可能娶温家人的。安排几个女人把他……”
绯红的脸颊浮现在眼前,发尾垂的雪白绫子一晃一晃。
“算了,”她改口道,“透点消息给我那个表亲弟弟,让他去赶人吧。”
“是,少主。”小知应道。
“少主,前几日曾有人擅闯翟谐大师的小院,带着伤出来的。那人遮面藏剑,尚不知身份。”
闻言,翟安远眼瞳微微缩了一瞬,一抹兴奋之色跃然眼底,“师父不杀她?看来她的身份不同寻常啊,给我查清楚她的底细。”
小知正欲说些什么,忽见自家少主神色自若地举起了铁锤,便静默下来,候在一旁。
门外有匆匆脚步声,少顷,一个侍从汇报道:“少主,家主请您前去斫刃堂。”
斫刃堂是会见贵客、议论要事的地方,按理来说,此等重要之事,都会提前几天知会她,今日却是匆忙通知,可见是突然间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翟安远穿戴整齐,快步向斫刃堂赶去,只到门前,就立即明白过来。十几名身披重甲、褐盔覆面的士兵立在堂前,堂上坐着一位轻甲武士,暗红色披风披在身前,不怒自威。
城主夫将翟安远引进来,低声对她说道:“远儿,这位是骠骑将军付冬极。”
翟安远便对那武士作了一揖,“晚辈翟安远,见过付将军。”
付冬极略一点头,目光只在她身上极快地扫了一眼。
翟城主摸不清她的来意,只得问道:“将军远道而来,请恕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近日剑道大会诸事繁忙啊。”
“无事,”付冬极把玩着茶盏,语气平淡,听不出端倪,“久闻剑道大会盛名,本将军也只是好奇来看看,翟城主不必惊慌。”
翟安远默默地站在一旁,心道,恐怕这次逐日骑前来,是为了血剑无名。这无名之人,自从得了血剑,行事猖獗无度,沿途砍杀百姓无数,朝廷不可能只贴个通缉令,毕竟血剑的原主可是天辉陆家人……曾经是。
骠骑将军没有寒暄的心思,简单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翟城主为逐日骑安顿好住处,一路送她们出去。
“天下百兵之城,二十年,已物是人非。”
付冬极漫不经心地说。
身侧有一军士递过来一壶水,道:“将军请喝。”
她斜眼睨着这个近日被提拔做队长的士兵,直看得队长心里发毛,举着水壶的手几欲垂下。
付冬极接了水壶。她常年在外,不习惯一捏就碎的瓷器,喝水只喝装在银壶里的。眼前这个队长倒是十分有眼力。
“尧蛾山之事,处理得如何?”
“回将军,属下已将私……叛党,都清剿干净了。”
“绝不可被外人发现。”
“……是。”队长只庆幸自己戴着面铠,否则定要叫付冬极看出神色的端倪来。冷汗浸透了额发,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林中遇见的剑客,若不是将军命她赶赴铸剑城,只差一点,她就能把那剑客抓出来了。
付冬极命令道:“守死了铸剑城的几处城门,过往之人皆要仔细盘查,包括客栈酒肆……第一个发现血剑的人重重有赏!”
“是!”众骑兵喝道。
挥退了所有手下,付冬极独自一人朝着铸剑炉去。那处僻静的别院同二十年前没有分毫区别,她停在门前,抬手叩门。
“何人?”一小童脆生生的嗓音隔着门扉响起。
“骠骑将军付冬极。”
那小童“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一路叫着去找翟谐。
“进来吧。”她听见翟谐的声音远远传来,沉稳有力。
付冬极便信步踏了进去。青草丛生的庭院里,那张粗糙石桌仍旧立在原地。她在石桌前坐下,用手轻轻摸着桌沿的一道砍痕。
厢房的门开了,发丝银白的老妇走过来,小童端了一把小叶紫檀的团椅放在她身后,翟谐缓缓坐下,清明的一双眼端详着付冬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