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当路希娜出于同情心而去了解底层人民和他们所信仰的一神教时,生性倔强、善良又带着些叛逆的她,这名总是不信邪的少女就注定了会走上皈依一神教、为平民造福的道路。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娇小的少女,她单薄的身子撑起洁白的长袍,她含泪的眼睛蕴含着无尽的慈爱,她还未长开的身体面对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她谦卑地低下头,让托马斯修士为她加冕,把那银冠戴上她的头顶,把那十字架项链戴上她的脖子,把那写着祷文的羊皮纸别在她的胸口,最后,她留下了一封书信感谢家族至亲对她的照顾和培养,然后跟着托马斯修士离开了科尔涅利家族的宅子。
我回过头来,看到远处,一名并没有比这时的路希娜高多少的半头黑发半头灰发的女孩,背着木剑,拿着短弓,挎着匕首,身上穿着和她身材相配的布甲,她一只眼眶肿起,脸上染血,身上满是污浊和泥垢,眼中满是凶狠和血性,却也透着一丝对能这就这样离家出走,离开这环境的羡慕。
突然,一名比她略矮一些的女孩从朦胧的黑暗中跑出,她有着一头亮丽的金发,皮肤白嫩细腻,样貌可爱,身上的细麻洋装没有一点污垢,金发女孩跑到灰发女孩的面前,为她小心地擦拭脸上的鲜血和脏污,她们的对话我无法听见,但从灰发女孩的眼中,我第一次看出深藏在冷漠后的温柔,似乎在说,“如果有你陪我的话,那就算这样,也是值得的。”
“…………”
“嘿。”不知道谁拍了下我的肩,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去,是妹妹。
“你怎么来的?”
“你都能来我的图书馆,为什么我就不能来你的?”妹妹耸了耸肩,“不过不同于家族传承给我的那个图书馆,你这里更像是某种梦境啊,哥哥,你的身体还在外面吧。”
“是啊,”我继续看那两小只,“之前我濒死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还总是会看到一些东西。”
“这一次也是因为你濒死了不是吗?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哥,你为什么要喝那个药,”妹妹靠了过来,这里似乎把我的身体状态反应了出来,她能清晰地看到我身上残留的烧伤和箭伤,眼里满是心疼,“黎明修士会那么多人,却偏偏让你这个连教都没有信的人上吗?我知道你可能不觉得自己是阿尔忒弥斯的信徒,阿尔忒西亚家族的成员,但是——别为别人卖命好吗?哥,为自己而活。”
“这事儿你可没资格说我,”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妹妹啊,那边,还好吗?”
“嗯,”妹妹坐在我的旁边,我用余光看向她,发现她比之前更加的成熟,身体上也是,她长高了,“都挺好的,不用担心。”
“我啊,”我继续去看那两小只,她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两个人都蛮高兴的,向前跑出了我们的视野,“拿起来就放不下了,如果当时不是那样急迫,步步紧逼,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就是这样——贪婪。”
“才不是啊,哥,”妹妹靠在我的身上,“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我现在也过得不错,比之前干农活的时候还有劲儿呢。”
“这是最好的结果,但这种事不会一直发生。只要拿命去赌,就总有输的那一天。”
“那你就让路希娜姐不要成天跟别人决斗啊,而不是次次都给她当打手!”妹妹捶了我两下,“如果路希娜姐老是这样莽撞,又需要你的保护,黎明修士会那些人也总是把你推出来,那最先被消耗的一定是你啊,哥,你,我,唉,爱惜点自己好不好?”
“…………”
“要是我回来了,只能到十字军的陵园里看你,你说我这个妹妹,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啊,哥。奶奶已经寻根回到了曾经家族的怀抱,威廉他们也是,可我呢?我又能靠谁活着呢?我和他们处不来,哥,他们都太陌生,太势利,太——咄咄逼人。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好。”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良久,憋出来一句,“我会注意的,为了你。”
“不要为了我,哥哥,为了你自己。”
“嗯。”
“真是的,露娜姐,路希娜姐,你,还有——我,怎么都是这副德行。”
“谁知道呢。”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哥,照顾好自己。”
“你也照顾好你自己,妹妹。”我摸了摸妹妹的头,后者愣了下,腼腆地笑了笑。
“常来我的图书馆,好吗?哥,我给你熬药,你能快点好。”
“嗯。”
“再见。”妹妹走了,一切重归寂静。
我坐在原地,黑暗包裹着我的全身,冰冷像是无形的猛兽,从我的脚趾一路向上吞噬着我的身体,别看我刚才有多从容,其实,现实中我应该已经半残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从濒死的状态中恢复,我也不知道。
突然,一点响声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头,划破了寂静和黑暗,我看向头顶,褐红头发的少女正跪在水面之上,为我祈祷。
“主啊,我向您祈祷,向您许愿,请把他送回我身边吧,请让他再一次站起来吧,如圣主的战士,重生的圣子,永生的圣徒,为高尚的事业而战,也为了我,为了我——您忠实信徒的,幸福。”
如果没有了那些至亲之人,没有了那些战友和挚爱,站在高山上向下望的风景又该与谁分享呢?
路希娜害怕孤独,但她一直都很孤独。
我看着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滴到我头顶的水面,掀起一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