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此时说来还紧紧握拳,咬牙切齿,辛澄给她倒了杯水。
辛澄听完这些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这世上就是有形形色色的人,青楼里有这些人也不奇怪,但她确实没有想过这其中有这么复杂。
她只知站在青楼外面痛恨、同情,但并没有真正从楼里姑娘们的境地去思考过,究竟该如何对待她们。
就像她只知道给施元元赎身再给她银两生活,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但郡主却知道要帮她找好房子,护送她一路南下,再告诫她不要走歪路。
原来不懂青楼的是她。
“那一次,我陆续放出了四百二十一人,一人入狱后被折磨致死,二百三十一人因各种原因重操旧业,四十二人不甘受辱自杀,四十四人到庄上一年后被我逐出去,十九人因诱骗和滥用淫药被我杀了,还有八十四人有一些还在庄子里,有一些则自愿离去生活了。”
郡主记得很清楚,定是一直对她们都很上心的,辛澄越发感到羞愧。
郡主见她又把头埋下去,点了点桌子问:“怎么了?”
辛澄抬起头,眼眶还湿润着,因为一直用袖子抹泪,她的眼睫变得更深而且凌乱,瞳色更加清亮。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郡主垂眸喝了口水,“你不问我后来了?”
辛澄怎能不好奇,忙追问:“后来呢?”
“那之后,我就知道我救不了她们,所谓人各有命或许就是如此。那时府衙还在借着陛下向我施压,我让步了,我同官府和几家权贵商议,可以恢复青楼,但城里只能开一家,建楼的钱由王府来出,以此换他们一个保证,严查拐卖,假药和姑娘们的伤病,他们同意了。”
“同意了?”
郡主向她解释,“青楼也分三六九等,这些人是不缺钱的那类,对他们来说,青楼是寻快活的地方,他们也不想沾上麻烦,当然他们也抱着就算以后有不合规的青楼也不会叫我发现,或是赌我不敢管吧。
“总之,青楼建成后,我从之前的鸨母中挑了一个,告诉她我可以给她一笔富贵,但同时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辛澄听得聚精会神,已经不再伤心。
“告诉每个入楼的姑娘,只要拿到卖身契她们就自由了,不管用什么方式。”
辛澄眨了眨眼,好像一下明白了许多事,但又生出更多不解来。
郡主抬手止住她问,继续说完:“并且每个得以自由的姑娘都要告诉我。青楼里都是可怜人,但我救不了所有人,弱者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刚强者会被己所伤,懒人虚荣者改变太难,我终究没有那么多精力,我只能救有韧性够清醒,有那个心气又足够聪慧的。
“所以,不管她能用什么方式,偷、抢、骗、下药、甚至杀人,只要她能拿到自己的卖身契,鸨母就会告诉我,这样的人不该陷进青楼的泥淖里,我会给她应有的自由,这是我给自己开青楼留下的借口,是我的最后一点反抗,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点慰藉。”
辛澄能理解郡主的开青楼之举了,她现在渴望听到的是,“那有人……”
“这些年有几个出楼的,但多是被恩客拿钱赎身的,靠自己拿到卖身契的,”郡主顿了顿,“有一个。”
“有一个……”辛澄激动,莫名鼻子发酸,为那个人,虽然和她从未认识,只是听郡主的讲述,但莫名地很想哭泣,“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郡主先柔声问她:“怎么又哭了……”
“没事,有点为她感动。”辛澄伸长脖子,急切道,“郡主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经历了这些,她一定要过得好好的,有美好的未来。”
就像是看了一部话本,主角从痛苦的深渊中挣扎出来,理应一路繁华似锦,迎来美满结局。
郡主淡淡笑着,“我不能告诉你别人的私隐,但我可以保证,她过得很好,活得很精彩。”
辛澄破涕为笑,“那就好!”
说着又拿袖子抹泪,郡主看不过去,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以前不见你这么爱哭。”
“没有……不是……就……”辛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这不是委屈,也不是悲伤,大概就是感动吧,虽然素不相识,但为她而感动。
“真好……”
哭完一场,心里还是暖暖的,辛澄吸了吸鼻子,郑重道:“郡主,对不起。”
郡主提溜着那块被她擦得乱七八糟的锦帕,“你对不起的多了,也该先说谢谢吧。”
嫌弃的往辛澄身上一丢,“不要了。”
“那我就洗干净天天带在身上,拿它擦遍身体——”
“洗干净还回来!”
辛澄收起调戏,认真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是我误会了郡主,郡主对青楼的认知比我深刻多了,我才是浅薄又无知。”
“你还知道。”郡主哼了一声,“当你拿到玉牌后,可以怀疑,但你为什么不问?”
辛澄羞愧,明明喜欢郡主,却还对郡主有猜忌有疑心,是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