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坚持了下去。”阿洛特平静地对他说,“阿尔文坚持了下去。约翰逊坚持了下去。据我所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坚持到了现在。”
“那不会长久的!”布拉德利反驳,“他们只是在负隅顽抗。这整个世界已经落入了圣殿骑士手中,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抵抗还有什么意义?在现在这个世界,谁不是听从规矩过活,跟从权威前进,过着平庸又碌碌无为的一生——醒醒吧,阿洛特!圣殿骑士已经掌握了整个世界!”
阿洛特有一阵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布拉德利,这反而进一步激怒了前刺客。
“为什么你这么看着我?”他说,“你认为我很愚蠢?”
“是啊。”阿洛特平淡地反问,“你承认了圣殿骑士对这整个世界的威胁。所有那些关于规矩和权威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这门外的刺客们全都知道,在那背后藏着圣殿骑士意图统治全人类的不良用心。你只是反抗失败了,所以想为自己遮掩。”
“反抗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圣殿骑士已经赢了!告诉我,你们的反抗还有什么意义!”
“你只是忘了。”阿洛特说,“你只是忘了我们出发的地方——你忘记了我们的内心有多么强大,有多么坚韧,你忘记了潜藏在每个人身上的可能性。你高估了圣殿骑士的力量,又低估了我们潜在的盟友。”
布拉德利嗤笑,“盟友?我们还有什么盟友?”
“所有人。”
“什么?”
“所有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都是我们潜在的盟友。那些你认为庸碌无为的人,只是在尽力将生活过得更好的普通人。他们只是不知道圣殿骑士在谋划着什么。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有坏蛋在谋划着毁灭他们的家园——我们共同的家园,你不会想象到他们会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布拉德利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的脸猛瞧。
“每个人都有无法失去的东西,布拉德利,”阿洛特说,“这使得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可能。当你高高在上地鄙视他们,就不会看到他们身上的光芒。”
“…是你把人想得太美好了,”布拉德利最后干巴巴地说,“你一直都是个理想主义者。”
“而我总是会得到善意的回馈,”阿洛特看着他,“当我先伸出手时,很少得到回绝。你不知道这一路走来,我得到了多少意想不到的帮助;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他们的善意,他们的义举。说真的,布拉德利,仔细看看我们周围的世界吧,你会发现除了刺客,还有很多新生的正义力量。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
“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漂亮话,”布拉德利嗤之以鼻,“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当那些被抓进来的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迟到的援助等同于没有援助,阿洛特!如果我像你这样浪费时间,不早些选择正确的立场,我早就死了!——”
“你活在兄弟姐妹们的尸骨上,”阿洛特看着他说,“我不信你晚上睡得着。至少我认识的那个布拉德利不可能睡得着。”
“啊,你也要谴责我变了,”布拉德利冷笑,“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阿洛特。坚持过前一个月再来和我说这些吧——哦,我忘了,你根本没法主动寻找我,只有当我要求的时候,你才能见到我。至于我晚上睡不睡得着的问题,不用你费心!我本来就沾满鲜血,无所谓更多一些!”
阿洛特长久地凝视着他,凝视着曾经一同成长,一同训练,一同战斗的布拉德利。他们曾经那样快乐,那样信赖彼此,能够将后背和信赖毫无保留地交付;他熟悉布拉德利这种恼火的表情,他们也曾争吵过,为一些无聊的小事大打出手,在训练场上打滚,但一切都改变了。
见到阿洛特哀伤的神情,布拉德利也短暂地住了口。他移开了目光,落向阿洛特身后的墙壁。那里有一张油画,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之上,赤着身体的普罗米修斯被绑缚在巨石上,巨鹰正将其开膛破肚。
布拉德利像是被火舌烫了一下似的,立刻收回目光。
“——太晚了,阿洛特,”布拉德利的语气缓和了些,“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遭遇过的事情。你也根本想象不到你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相信我,作为你曾经的朋友,我一点也不希望那些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免除苦难。”
“是吗?”阿洛特轻声说,“只要我说一句话?”
布拉德利刚点了下头,阿洛特已经上前一步,俯身靠近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缩短,布拉德利的瞳孔急速缩小;但阿洛特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更靠近地凝视着前刺客的眼睛。
“那么,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那一句话。”阿洛特低声说,“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宁愿你直接杀死我以免除苦痛。”
“…我做不到!”
距离那样近,阿洛特能清晰地看见叛徒瞳孔中的震动。
“为什么做不到?”阿洛特站回原位,轻飘飘地反问,“如果你能杀死其他人,那么也能杀死我。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已经不在乎沾上更多的鲜血了。不过,我想上帝会为此原谅你的——只有他知道我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又间接害死了多少人。”
刺客甚至笑了一下,
“也许,杀死我反而能让你上天堂。该死的,我害死的人一定比你多得多了!所以尽管动手吧,反正我也不会反抗;从我十年前第一次杀人开始,我的性命就已经被撒旦预定了。啊,别太在意我是为了你们大开杀戒,反正那都过去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反正——我们是敌人了。”
布拉德利僵在了原地。阿洛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也许他根本不应该来和布拉德利说话,因为那样他就不会感到失望;也许他根本不应该再回到芝加哥,因为那样他就不会被抓到这里来;也许——
“也许,”阿洛特转过身,“这一切都应该结束在十年前。我真希望这一切都结束在十年前。”
只是偶尔,他才会让这些软弱的想法冒出来,占据他的思维。如果他没有去追查同伴的死亡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走上这一条崎岖险峻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只有鲜血与苦痛。但每一次,阿洛特都告诉自己,不能让他们白白地牺牲,并斥责自己的胆怯与软弱。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是自己死了,其他人一定也会同样为他不顾一切地复仇——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并且为自己偶尔的犹疑感到羞耻。
难道从芝加哥逃开之后,他还能无动于衷地继续自己的生活吗?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进行普通的生活吗?他仍然会夜夜噩梦,梦里是惨死的同伴责问他为何不闻不问,为何置身事外!
所以阿洛特走了下去。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同伴的幽魂永远在他背后燃烧着,他背负着所有人的生命前行——至少,他以为是这样的。
现在,一切都颠倒了。阿洛特的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如果…这一切结束在十年前就好了。尽管他不会真的那么做,他无法真的那么做——但如果、只是如果,他当初从这一切远远地逃开!那该有多好!
但布拉德利误解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在阿洛特背后说,“你也希望我真的死在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