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早严寒,南城一带虽极少下雪,可因雨水频发,湿冷刺骨。
八云村一座新修的小院内,灰墙墨瓦,瓦檐上落着细碎的雨珠,庭院内铺开的石板洇着一片水渍,照出朦朦胧胧的光亮来。
正屋大门露出一道缝隙,烛火的微光落在石板洇开的水上,接着走出一抹身影。
灵稚拎了小盆小跑至院中井口旁,他搓了搓指尖,嘴里嘶嘶地吐出白茫茫的气。
少年着了单件棉衣,衣袖裹着细白的手腕。从屋内探出头跑至井口不过须臾之间,灵稚露在空气外的手指和一截手腕便已冻红,鼻尖吸入一口冷气,冻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灵稚弯下身,将绳系在木盆的手柄上,再放入井口内。
居家度日,什么都需讲究。
打水亦是门技术,灵稚最初没有掌握,绳子系好木盆扔进井水内,时常打了个空盆上来,或等他将绳颤颤悠悠地摇上井时,盆内已经晃落半盆水。
灵稚如今能很好地打起一盆水,他施力端起木盆往正屋走,室内置了几盆炭,暖意裹上冻红的指尖泛起微微刺痛。
灵稚坐在板凳上双手放在炭盆边两面翻着烘烤,直至热意通身,方才去收拾东西。
他的早饭是一块面饼,置在炭上烤软了就能入口。再烧一壶清水,水搭配面饼入腹,吃一点就能饱。
灵稚瞧见天色亮了,连忙往身上添衣。
棉絮制成的衣罩去他纤细的身量,寒气冻耳朵,将一顶灰扑扑毛绒绒的帷帽兜在脑袋上戴好。
灵稚全身裹得像个棉花后,拎起蓝白色布纹相间的医药包背在身上,踩着洇湿灰蒙的天色,往药舍的方向出发。
沿途白雾浮绕,墨白点缀着灰青的色调将山岭渲染成一幅江南山水画。
此时还未开春农忙,灵稚听蓝文宣说等过春年之后,村里的农户才会忙起来。
灵稚虽才入住不久,可村长已为他登记进户,于是他也分到了一块小田地。
土地荒废已久,等开了春,还需灵稚自己将田开垦出来。
灵稚途径自己的那片荒田,定睛看了会儿,因耽误了一些时候,立刻飞快地沿着田间小路小跑起来。
少年冬衣穿得厚实,跑起来姿态憨掬,甚为可爱。
天亮时灵稚赶到药舍,蓝文宣开门瞧见他,皱眉问:“怎么跑得那么喘,先进来喝口水顺顺气。”
灵稚坐在凳上,抿了几口温茶,眸光莹润,宛若黑曜石的眼睛亮着光。
蓝文宣笑问:“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说着,递给灵稚一块干净的布巾,让他擦一擦衣上沾的水珠。
灵稚摇头,他把杯子的水喝光了,才说道:“我来时瞧见自己的田,田地虽荒废已久,但一想开春后就能自己下地,心里就欢喜了。”
灵稚的喜欢来得快,对常人而言极小的一件事情,可在灵稚眼中往往会欣赏到另一面的美好。
蓝文宣收拾药草,对上他无忧快乐眼神,没忍住开口:“下田做活儿十分辛苦劳累。”
倒不是要打击灵稚,而是他细胳膊细腿的,一身皮肉天生就比别人的细。
起初灵稚为省钱,找人新填棉衣时没要好些的料子,打好的棉衣穿在身上,没多久浑身皮肉就开始泛痒。
灵稚大抵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娇气的,他想改一改这个毛病,闷声不吭忍了两日。
后来还是蓝文宣发现灵稚从颈下蔓延到下颌的红疹,经他一番检查又板起脸严肃的问明缘由后,听到灵稚为了省钱打算治治这身娇气毛病,顿时哭笑不得。
蓝文宣面容无奈地宽劝,好歹好说,灵稚再次和蓝文宣借了些钱,找村里擅长女红的妇人重新换了布料填一身棉衣。
灵稚不是个受苦的体质,蓝文宣暗示对方,灵稚把茶杯放好,准备做今日的活儿。
灵稚听得明白蓝文宣话里的意思,不过他第一次分得田地,还是想把它种好。
蓝文宣见少年故意回避话题,暂时不再劝说。
药舍来了病患,多是较为年迈的老人。
时节雨水多,湿潮,又冷,老一辈的人每逢这种气候,身上的关节便会泛起酸疼,情况严重的连起身行走都困难。
对这些关节疼到无法起身的病患,蓝文宣会出诊为其医治,而灵稚白日守着药舍,蓝文宣不在,药舍内的病人就由他接诊了。
最开始村民还不相信呢,虽然收过灵稚的药草,但这与看病相比是两码事。
灵稚接诊的头几日蓝文宣在他身边坐镇,等病患病愈后,灵稚的名气就在村子里慢慢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