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上气氛沉闷,臣子们大气不敢出,原因无他,朝会之上,天子震怒。
年轻的帝王曾在江太后的倾轧下艰难长大,后来凭借一己之力扳倒江太后和其爪牙,独掌大权的同时,也将江太后的狠毒和独裁学了个融会贯通。
虞策之独坐高位,身体向后倾斜,右手把玩着玉扳指,姿态随意,十二冕旒下俊美的面孔却显得阴郁。
满朝文武皆以为是霍如山因失职酿成大祸,霍耀风亦品行有失,两个肱骨之臣出此等差池才引得天子发怒。只有虞策之自己知道,霍家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令他生气的是今晨暗部来报,霍如山竟然对舒白动了杀心,而舒白明知道霍家是非之地,却甘愿舍弃他,选择和霍耀风回霍家,难道在她眼中,他比霍家更可怕吗。
虞策之心情郁郁。
朝中寂静无声,直到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霍家父子已在殿外等候觐见。”
得到虞策之允准,换了朝服的霍如山走在前面,微弯着腰身低头进殿。
他的身后却不止跟着霍耀风,还是脸色阴晦,心事重重的霍铎。
三人齐齐叩拜后,始终意兴阑珊的虞策之终于来了些精神。
他盯着阶下三人,没有叫他们起身,直到戚辨从侧殿进来,快步走到他身侧,俯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当得知舒白不仅无事,还烧了霍家百年祠堂后,虞策之一直绷紧的神情才有了松缓的迹象。
虞策之高坐殿上,身体前倾,珠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缓缓道:“起吧,霍尚书,可知朕急召你所为何事。”
尽管霍如山心中早有猜测,但他只能装作不知,再次叩头,“请陛下明示。”
虞策之早有预料地讽笑一声,转瞬冷脸,拂袖将紫檀桌上摆放着的数十奏折尽数挥下。
奏折在空中噼里啪啦翻飞,有几本精准地打在霍如山头上。
“到了朕面前,霍尚书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虞策之冷笑一声,“暗部已经查明,今年会试的题目正是从你霍家流传出去,身为主考官,笼络士子结党营私不说,连春闱舞弊这样的篓子你都敢捅,事后知情不报,还想着蒙混过关?霍如山,亏你还是三朝老臣,朕看你不过是朝廷的蠹虫。”
天子骤然发怒,霍如山自知祸事临头,沉重闭眼,嗓音有些颤,“臣有罪,请陛下容罪臣禀奏。”
他生怕虞策之不给机会,一股脑地说:“罪臣年迈,办事不力,辜负陛下期望,臣罪该万死,如若陛下今日不召臣,臣愧疚难安,亦是要上殿负荆请罪的。”
他忽然扭头向后,重重扯一下跪在殿上不发一言的霍铎。
霍如山嗓音凄厉,带着浓重的懊悔和自责,“陛下!是臣教子无方,管教不严,也是臣没能料到这不学无术的逆子鬼迷心窍,竟然潜入臣的书房,偷走了会试题目,又高价卖了出去,臣虽然昨日才知道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臣该死啊陛下,但请陛下饶臣这小儿子一条贱命。”
霍铎背脊深深躬下去,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唯有他面前汉白玉石砖染上了湿痕。
霍如山说得义正言辞,听在霍铎耳中却声声刺耳,他接连几日都怀揣侥幸心理,不敢相信严厉的父亲会在关键时刻舍弃他,然而残酷的事实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信赖信服的父亲在有难时丢弃了他,以娘亲的命要挟他,用他的命去填平他自己犯下的错误。
说来可笑,霍如山身为老臣,又背靠世家,春闱舞弊便是天子有雷霆之怒,念在他多年鞠躬尽瘁,也不会要他性命,最多只是罢官回乡,而他身无功名,又无靠山,替霍如山顶罪,前途尽毁,性命难保。
但霍家家主不能是被皇帝厌弃的庶民,如若被皇帝问责罢官,霍如山会失去霍家的一切,享受权力的人怎么可能放弃权力,所以霍如山毫不犹豫选择放弃他,放弃一个身无功名的庶子。
他无从抵抗,他放弃后半生坦途和生机,只是想让苦命的娘亲活下去。
他的娘亲只是浣纱女,因样貌出众留在霍如山身边,但红颜老去,恩宠断绝,无权无势的浣纱女留在霍府,羊入狼群,几年时光就瞎了眼。
霍如山拿捏着他娘亲的性命,他只有顺从。
耳边听着霍如山声声状告,听见有官员窃窃私语,亦有朝臣赞霍如山大义灭亲。
霍铎失去往日鲜活的斗志,扮演着合格的弃子,沉默不言,甚至在霍如山冷厉看来时,他还配合着趴伏在地,哑声说:“草民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