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什么佛门之地,分明是恶欲熏心的攫金之所!
他不该来冀州府的。
逃不出去,无嗔禅师仍想救一救他的小徒弟,于是大殿讲经之时总是借各种原由赶了悟出去。
这经文听不得,那些香客进来时是正常的,听了这经文就变了。
可身在寺中,犹如猎物困在笼中,他又能拖延得了多长时间呢?
两日前的夜里,无嗔禅师几乎以为自己和小徒弟就要命丧于此了。
他不敢回忆那晚的经历,只要稍稍一想起来,便觉身处霜雪之中,连浑身的鲜血都被冻得凝固了。
但他们没有死,那道能将这间厢房吞入腹中的黑影不知为何突然退去了,他和了悟捡回了一条命。
无嗔禅师这两日的心情就好似那临刑前的死囚,他不知那黑影何时还会返回,也不知自己与徒弟何时会再次被吞吃入腹,短短两日,清瘦的老者就又瘦了一圈。
只有被师父全然瞒着的了悟,还在因师父说自己学艺不精而失落。
这样也好,总好过一直担惊受怕,终日惊惧不已。
但世事无常,无嗔禅师这边还没有惊惧过,今夜就又遇上了一个比那道黑影更加可怕的非人。
在看到那身着黑白两色裙裳的非人时,无嗔禅师已经把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全都回想了一遍,就连遗书该怎么写都想好了。
……如果他还能有机会写下遗书的话。
只一眼,无嗔禅师便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了无数痛苦哀嚎的魂灵,他们奋力地、扭曲地挣扎着,伸长了手臂想要从翻涌的血泊中逃离,却只能被更加扭曲的长剑贯穿心脏,死死钉在泥泞之中。
他看见了一轮血红的太阳,巨大的,沉默地悬在天边,太阳正中矗立着一幢他未曾见过的建筑,苍白、扭曲又荆棘丛立。
他似乎听见了极为悦耳的圣歌,用他难以理解的语言歌唱着歌者的虔诚与纯洁,然而就在下一个转调,这歌声突兀地变得尖锐刺耳,圣洁的曲调变成了地狱的号哭。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无比的痛苦、极度的悲伤,像是陡然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于是她拼尽一切也要将凶手拽进地狱,哪怕这代价是违逆她的信仰。
无嗔禅师刚想要捂住耳朵,这号哭便消失了。
适才看见、听见的一切就像是他的错觉,唯有静静站立在他面前的非人才是真实。
——无嗔禅师的灵感很高。
倘若这个世界存在超凡因素,他会是一个很厉害的通灵者。
无嗔禅师接连的目光终于引起了沉默看着无情的黑白修女,她不情不愿地从孩子身上移开视线,看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老和尚:“最后重申一次,我不吃人,你不必如此警惕我,我只为长生圣母而来。”
无嗔禅师念了一声佛,半信半疑地收回了他打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