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夏过来寻沈沅槿时,她正坐于妆镜前疏发,似是早就料想到会这幅场景,笑盈盈地来至她身侧,仔细打量她身上所着的衣裙一番,而后拿起妆惬内的一朵杏色牡丹通草花,往她发髻上比了比,因问道:“娘子瞧瞧,这花可衬你今日的裙衫?”
沈沅槿毫不怀疑她的眼光,不紧不慢地将那花头银钗簪入发髻之中,偏头看向她,莞尔一笑道:“往日里你替孺人配的颜色,便是王妃瞧了也曾夸过几回,我信你的眼光。”
“娘子既如此说,便是夸这花选的好,我可要替你簪了。”枳夏一面说,一面轻车熟路地将那通草花往她发上簪好,“今儿早膳是肉粥、蒸蛋和豆腐包,孺人叫给娘子留着,这会子还热着呢。”
沈沅槿含笑应了,疏完发,不过淡扫蛾眉,轻点丹唇,并未施粉,起身与枳夏一道往正房而去。
陆绥见她过来,几个快步跑至她身前,一双短白的小手去曳她的袖子,“阿姊,待会儿你吃,饱了,陪永穆去放,放纸鸢可好?”
这样一个惹人喜欢的小娃娃在眼前撒娇,沈沅槿如何能够狠下心来拒绝,对着陆绥点了点头,温声道:“好,阿姊用过早膳略歇一歇,就陪你去园子里寻个地方放。”
哄完她,才往那八仙桌前坐下用早膳。
且说陆镇因连日行军,不免劳顿,圣人念其戍边御敌之功,除例行赏赐外,另又准了三日假,是以今日上晌,陆镇得了闲,练过功后擦身更衣,遂欲往园子里去赏景。
昨日夜宴,圣人与宗室群臣皆在,不免多饮了些酒,若非他久在军中,酒量甚好,怕也要同圣人一般吃醉了酒去。
姜川自幼便侍奉在陆镇身侧,一贯小心谨慎,吃不准他家主子现下心情如何,自然不敢轻易出言叨扰,只默声在他身后跟着。
主仆二人出了沧濯居,绕开假山穿过一游廊,不消多时便经拱门进了园子。
王府地广,这园子建得倒是比寻常官宦人家五进的宅子还要大些。
陆镇因心中存着事,虽一路穿花夺柳,终究错过许多昳丽春光;姜川相较于他,多了几分踏青赏春的意趣。
随他过了假山、石桥,又转过一屏门,往右,但见不远处浅草青葱的旷地上,县主正拿线放纸鸢,身旁立着一位素衣女郎。
那纸鸢早叫人放得高高的,只需用手中的线圈便可调整位置和高度。
不消多想,必定是女郎先将纸鸢放好后送与县主玩的。
那女郎虽是侧着身的,姜川一时间辨认不出,少不得凝神认了一会儿,这才觉出不是旁人,乃是沈孺人院中那位自汴州投奔来的内侄女。
陆镇戍边的这三年里,姜川将沧濯居打理得井井有条,因他是陆镇的贴身小厮,在府上颇有几分脸面,便是在梁王妃的仆从面前,也能直起腰杆。
既是在王府当差,少不了往各处走动,这一来二去,自然得见过沈沅槿几回。
论起来,他也见过不少粉面桃腮、肤白貌美的女郎,但与沈孺人的这位内侄女相比,终究少了几分出尘绝俗的清泠气质;单单容貌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亦不过一两人尔。
大抵魏晋名画上清丽脱俗的洛水神女活过来,便是这般品貌姿容罢。姜川这般想着,人已行至近前,思量一番,终是轻声询问道:“嗣王,县主在前面,可否容奴过去见一礼?”
陆镇闻言,不觉脚步微顿,两个大活人出现在视线中,他又如何会没有瞧见。
视线自那身着华服的小女郎身上淡淡扫过,落在一袭藕荷色齐胸襦裙的女郎的侧脸之上。
女郎发间的杏色通草牡丹素净淡雅,银钗熠熠生辉,和煦的春风拂动她的衣摆,道道金光映照在她白瓷般的玉面上,勾勒着她的五官轮廓,越发衬得她清疏柔和、飘逸灵秀,仿若一朵盛放于晨光之下的妃色菡萏,令人见之忘俗。
姜川非是头一回得见她的好颜色,加之陆镇尚在,当下并不敢多看,只上前对着她二人行了叉手礼,“奴见过县主,沈娘子。”
话音落下,沈沅槿率先回眸来看他主仆,不偏不倚,却是又对上了陆镇的目光。
陆镇自诩不会为美色所动,然而与她四目相对之时,竟是不自觉地微微拢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