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主任和赵青萝心酸地摸摸闻亭丽的脑袋,懊丧了一会,郑主任重新振作起来:“不怕,我先给邹校长打个电话,她老人家绝对能体谅你的难处。总之我不能眼看着米歇尔独断专行。”
郑主任这一去,直到放学时分都没能回来。闻亭丽心知无望,只得在心里另作筹划,本已经走出校门了,又转身回学校,正在这时,一辆奶油色的车开了过来。
“闻亭丽!”
竟是久违的乔宝心。
乔宝心穿一件蜜合色洋装,一下车就疾步朝闻亭丽走过来:“我正到处找你呢,咦,你的胳膊怎么了?“
“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
乔宝心压低嗓门说:“放心,我妈的人不在附近。我只是听说我爸妈又找你麻烦了,特地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两分钟后,两人在街边的西点店对着坐下。
乔宝心给闻亭丽和自己点了咖啡和小蛋糕,却不吃,也不喝,只若有所思望着那银光闪闪的杯盏,幽幽道:“婚礼那天,我哥喝得烂醉如泥,要不是现场有几位证婚人和伴郎全程陪在一旁,他连婚书上的字都签不了。”
闻亭丽无动于衷。
乔宝心叹气说:“亭丽,我不是要在你面前代我哥诉苦,我哥这样痛苦也不单单是为了你,凡是有自由意志的人,都忍受不了这样封建的家庭,此前我哥一直被我爹软禁在书房里,我也闹不清我爹妈最后用什么法子让我哥死的心。但想必他们自己也清楚,这婚事一点也不牢靠,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迁怒于你。”
闻亭丽冷笑:“难道把我赶出上海,你哥和你嫂嫂就能白头到老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乔宝心惭愧地低下脑袋,闻亭丽忽道:“宝心,你认识我们学校的米歇尔校长么?你姆妈跟她是不是很熟?”
乔宝心点头:“她经常来我家。她虽是英籍洋人,却是在香港长大的,她跟我姆妈当年同在香港某间教会学校念书。只不过姆妈一毕业就回上海嫁人,而米歇尔则一直念到大学毕业。据说米歇尔家境并不富裕,当初念大学的费用还是妈妈资助的,两个人交情这样深,米歇尔肯陪我妈胡闹不奇怪。对了,你们学校现在怎么说?难道就任由米歇尔针对你吗?”
闻亭丽咬了咬唇:“她在学校待了不少年头了,务实上上下下都对她风评不错。再说,就算校董会明知米歇尔故意针对我,也不可能为了帮一个学生去反对副校长的意见,况且我违纪是事实。”
乔宝心握紧拳头:“说来说去,症结还是出在我爹妈身上,我现在可真恨他们!出门前我刚跟我妈大吵了一架,可恨我那些威胁的话对她丝毫不起作用。我又去求我祖父,可惜我连他老人家的面都见不着,至于我哥和莉芸嫂嫂……婚礼一结束,两边的父母就逼哥哥嫂嫂去度蜜月,这会他们多半已在去澳洲的轮船上了。”
说到这里,乔宝心苦恼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眼睛忽一亮:“对了。刚才我在家里看到我小表舅了,他听说这件事,当着我姆妈的面,把我爹和姆妈好好嘲讽了一顿,我问小表舅有没有法子,小表舅说办法倒是有。但必须你亲自跟他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完这话他就走了,亭丽,要不我们去找我小表舅帮忙吧?他一定有法子对付我爸妈的。”
闻亭丽张了张嘴,她相信,只要她亲自开口求孟麒光帮忙,他绝对会帮她把这件事处理得极其干净漂亮,而且不只这一次,往后乔家人和米歇尔也都不会再找她麻烦。
但如此一来,她俨然又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引到了悬崖边,前方是极具迷惑性的美丽花园,只要她意志力稍一薄弱,就可能放任自己跳下去。
其实早在邱凌云找她麻烦的那一晚,她就看出孟麒光是个操弄人心的高手,这样的人往往颇有城府,同时又富有魅力,她没有把握应对这种危险的男人,为此一直有意避免跟孟麒光打交道。
上回已经委婉拒绝过孟麒光一次,所以这一次,他干脆不再主动,而是等着她自己找上门去…他当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不,她不能去——
思量间抬头,恰对上乔宝心充满关切的目光,宝心眼里的真挚和焦急,是断乎作不了假的,闻亭丽心窝一暖:“不必找他,我已经想到别的法子了。”
“真的?”
闻亭丽「嗯」了一声,比起孟麒光的道行,宝心的城府太浅,也太嫩,难怪会不知不觉成为自己表舅的传话筒。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面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抬手覆住乔宝心的手背,恳切地说:“宝心,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的事专门跑一趟。”
乔宝心从身旁的小拎包里取出一百大洋塞给闻亭丽:“你现在一定很困难,你拿着这钱先应付一阵,等我自由些,再设法给你送钱。”
“用不着,快拿回去,我有钱,我家洋服店囤的那批货折卖了一个好价钱,足够我们应付个一两年了。”
乔宝心却非要把钱塞到闻亭丽的书袋里:“你不拿,我就不走!”
闻亭丽无奈:“等我缺钱我一定会找你帮忙行不行?”
两人从咖啡馆出来,乔宝心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道你的法子行不行得通,米歇尔既然要开除你,绝不会等到邹校长回来再动手,我猜就是这一两天了。这样,我再去劝劝我姆妈,假如你的法子行不通,一定要赶快告诉我。你直接给陈艾莎打电话,她有法子联系到我。”
闻亭丽立在街边目送乔宝心的车远去,一抬头,眼看要天黑了。
低头望望自己受伤的胳膊,又抬头看看对面校门旁「陆氏捐赠」几个大字,她硬起心肠做了个决定。
十分钟后,她再次从学校礼堂里的盥洗室出来,只是刚才她的胳膊还好好的,这会儿纱布全湿透了,她忍痛叫了辆黄包车,径自回到了慈心医院。
不出所料,半夜就开始发烧,捱到六点钟,胳膊已经痛到抬不来了。
闻德生的陪护在医院里做了好几年,经验已经相当老道,一看就惊呼:“闻小姐,你的伤口发炎了,快叫大夫帮你看看,这万万拖不得的。”
闻亭丽却直接出门赶往惠群医院。
下车后,径直去外科病房,病房里的大夫和护士对这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印象蛮好,笑道:“这不是闻小姐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闻亭丽苦着脸:“我好像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