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巨人犹豫着走过去,慢慢坐下,小心翼翼地放下身子,果真听不到任何动静。她长舒了一口气。
青枝站在她身旁,尽管女巨人坐着,身形仍几乎与青枝齐高。青枝轻声说道:“郡主受了点伤,但太医看过了,说没大碍。她正在休息,你不用担心。”
女巨人微微点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粗大的双手,声音沙哑而自责:“都怪我……我当时急着想跑出去,该留下来帮郡主的……”
青枝上前一步,温柔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伤郡主的是那个班主。我们只想先把你带出来,稳妥些。”
女巨人缓缓抬起头,好奇地望向天空,星光倒映在她那双硕大的眼眸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静谧的夜色中,青枝注视着她。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这个高大的女人:粗犷的面容轮廓,微微突出的颧骨,厚实的骨骼带着生存的痕迹,乱糟糟的头发垂落在肩头,显得有些凌乱。可在这一切粗粝之下,却有一双意外柔软的大眼睛,清澈而透亮,盛满了夜色与星光。
青枝抬头望向夜空。几颗星子稀稀疏疏地悬在绒绒的天幕上,微弱的烛光映照在两人脸上。夜风轻拂,梧桐沙沙作响,宛如儿时的摇篮曲,轻柔地催人入眠。
半晌后青枝轻咳了一声说到:“先给你找个住处歇下,明日再说。”
大沅皇城,东宫。
赵煜刚回到东宫,皇后那边便派人送来一碗安神汤。随行的宫人恭敬地传话道:“皇后娘娘得知殿下近日奔波操劳,特意命人送来安神汤,叮嘱殿下务必保重身体。”
赵煜接过安神汤,微微皱眉,未加细看便仰头喝尽,随即将碗放回托盘中,冷冷地转身入内。跳动的烛光中他的怒意若隐若现。宫人小心翼翼地低头退下。
今日的动静太大,从仙乐坊一路闹到瑶安府,皇后不可能不知情。赵煜心知她一直派人盯着自己,本打算避过她的耳目悄悄见叶斯年一面,未曾料到她竟直接莽了。
本该趁乱将叶斯年带走,可看她当时那模样,自己竟也有些急了,甚至一路陪她到了瑶安府。赵煜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若是让皇后察觉到他对叶斯年稍有在意,这婚事还能顺利吗?
陪她折腾了一整晚,本想问她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却一直没机会开口。赵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今晚发生的事。
破晓时分,卫珩回来了。
卫珩在育婴堂长大。育婴堂逐渐无力负担,只得将年仅八岁的他遣出,让他自行谋生。卫珩流落街头,靠小偷小摸勉强度日。一次,赵煜避开皇后的耳目出宫散心,恰巧遇到了卫珩。当时卫珩已几日未进食,饥肠辘辘,见眼前这人衣着华贵,便鼓起胆子出手抢夺,打算卖掉换些吃食。
不打不相识,赵煜不但未予追究,反而将他带到军营,后来又借机将他调到自己身边。卫珩是这深宫之中,赵煜唯一信任的人。
此时卫珩一身黑色长袍,裹挟着寒气与夜色中的雾霭,急急踏入太子的寝殿。他脸上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却透着几分倔强和天真。赵煜躺在床上,侧头看他,忍不住无奈地说道:“我说老兄,能别这么吓人不?换个表情吧!”
卫珩闻言,龇了龇牙,勉强算是回应。
赵煜回过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算了,你就那样吧……”随即正色起身,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卫珩神色一凝,简短回道:“班主已经死了。”
卫珩沉稳地说道:“殿下吩咐后,我便查了那几日我们布防的情况。长安街包子铺的小王说看到花月阁的人跟在那班主身后进了春满楼。我正准备去瑶安府调一下笔录,就听到捕头大喊,‘今天刚进来的人怎么死了!’今日瑶安府关押的候审犯人一人。此事涉及花月阁,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敢露面,先来向您汇报。”
“你设法给郡主送个信,把消息告诉她,让她今晚别去茶楼,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出门。”赵煜顿了顿,沉声道,“我带几个人去找郑府尹。”
卫珩提醒道:“皇后那边似乎加派了人手。”
“怎么一急又把这事儿给忘了……”赵煜微皱着眉,思索片刻,随即说道:“你先回住所,我走密道过去,再从你那儿去瑶安府。天亮后你趁人多再出去,找人把信送到,告诉郡主让她这几天都别出门。估计她会不耐烦,一旦出了叶府,多留意她的动静。”
“另外,查查这个班主的底细,把戏班的成员也都查一遍,尤其是那个大个子!”
“是。”卫珩领命,转身离开。
赵煜掀开箱子盖子,钻进狭窄的密道。这密道是他和卫珩几年前在皇后盯得最紧的时候亲手挖的,空间极小,非必要几乎不用。如今他个子长高许多,在密道里不得不跪爬前行,姿势颇为狼狈。
出了密道,卫珩已备好侍卫的衣物。天色微亮,赵煜换上侍卫服,戴上斗篷,悄然出了皇城。
两年前,大沅各地的育婴堂陆续报上来孩童失踪的案件,失踪的几乎都是相貌姣好的孩子,男女都有。赵煜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调查了各地的风月场所,最终线索指向花月阁,却屡次遇到极大阻力。
有几个孩子曾在瑶川下游被人发现,尸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近几年,赵煜一直暗中盯着花月阁,可每次深入调查,派出的人不是重伤归来,便是有去无回。
一个走南闯北的杂技班班主,竟然和花月阁扯上关系,还在官府中被灭口了。这么复杂的情况,那个女人居然还嚷嚷着钓出花月?赵煜想到她那莽撞的劲头,忍不住笑了出来,策马在晨曦的薄雾中朝瑶安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