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楠只觉得胸口像被铁块砸中,愤怒在心头翻腾。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指尖微微发抖。
叶思楠心里燃起一股压抑的怒火。她不认识这位小王,对他也谈不上有什么意见。哪怕他那油光锃亮的发型、啤酒肚和僵硬的笑容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也与她毫无关系——因为她根本不打算相亲,更不打算留在这个县城里结婚生子。然而,母亲却自作主张地把人请进门。她知道母亲心里的算盘,不就是认定她不会在客人面前发火,最终还是会碍于情面客客气气地把这顿饭吃完吗?
一次次地利用她的心软,把所谓的“一家人”挂在嘴边,却根本没把她当做家人。明知道她讨厌香菜,汤里还是撒满了香菜;明明她几次推辞了相亲的提议,还是把人请进门。母亲从不在意她的感受,只要事情能按照她的意愿推进,叶思楠的想法从来不重要。她甚至觉得,如果这是在叶斯年的世界里,说不定他们早就把她五花大绑,直接塞进花轿送过去了。
这体面人她不当了!既然没有人顾及她的感受,她又何必在乎别人的面子?占了她的房子做婚房,丢脸的难道不是他们?请人上门相亲,却被女儿赶出去,丢脸的也是他们!凭什么委屈她一人来换得表面的和平呢?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微微发颤,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翻涌的愤怒。她咬紧牙关,声音微微颤抖,却字字如刀:“女儿是什么消耗品吗?用完了就随便丢掉吗?是不是想着趁早卖个好价钱?”
王老板还没走进饭厅,就被叶思楠的几句话震住,脚步顿时停在原地。身后的小王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父亲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一边拉着王老板往饭桌那边走,一边呵斥:“胡说什么!像什么样子!”
但王老板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神情有些尴尬。叶思楠的目光紧盯着他,语气平静却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有女儿吧?”
王老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眼里泛着泪光,喉咙像被堵住似的艰难开口:“你会让人这样进门,随便相看你女儿吗?”
王老板面色一沉,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今天冒犯了,饭就先不吃了。”说完,他转头对叶思楠的母亲说道:“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联系吧,今天打扰了。我带我儿子先回去了,你们一家人慢慢吃。”
说罢,王老板拍了拍小王的肩膀,示意他离开。小王看了一眼叶思楠,又低头挠了挠头发,跟在父亲身后默默走出了大门。
王老板父子刚走,母亲便彻底失控。她猛地抱起玄关处的果篮,狠狠砸向叶思楠,尖声怒斥:“要卖我早就卖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果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愤怒的喊声重重摔在地上,水果滚落一地,碎裂的香瓜与蜜瓜汁水四溅。母亲嘶吼:“你都32了,还真以为自己年轻貌美?出了点钱了不起吗?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不是钱吗?没有我们,你能长成这样吗?能考上985?”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锥子,狠狠砸向她的心口,摧毁她构筑的自尊和自我。她拼尽全力换来的成就,在父母眼中不过是他们施舍的恩惠,而她的人生,从被命名为“思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为偿还这笔永无止境的债。如果可以,她真想削骨还父、剔肉还母,将这所谓的养育之恩彻底斩断,再无瓜葛。
她再也无法忍受,怒火如烈焰般冲上心头,情绪在胸腔内翻涌不止,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喉咙像被火灼烧般干涩发痛,口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是血腥味还是泪水的苦涩,胃里一阵翻腾,仿佛愤怒从深处涌出,逼得她想要干呕。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语句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地从她口中涌出,带着失控的语调和刺耳的尖鸣:“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是弟弟的血包!思楠思楠!你们不就是盼着生个男的吗?!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像妹妹一样,脐带都不剪就扔垃圾桶!”
母亲被她的话震得一愣,脸色瞬间铁青。父亲张了张嘴,最终依旧选择低头沉默。叶思楠一直以来都用沉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分量轻微,不足以支撑起一次真正的抗争。她知道,只有低头、顺从,才能吃饭上学。然而这一次,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从未属于她的家了。
她的手指因极度愤怒而不自觉地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紊乱。压抑多年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将她无情地卷入愤怒的深渊。那股怒火仿佛要将她的理智连同躯体燃烧殆尽。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死去,一定会化作一只散发着黑气的厉鬼,在怨恨与不甘中徘徊不去。
她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将压抑多年的愤怒彻底宣泄出来:“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是从你身体里掉下来的肉!你的父母这么对你,你也非得这样对我,心里才舒服吗?”
从小到大,她都小心翼翼地讨好这个母亲,生怕惹她不高兴。每次交学费前,她都得看母亲的脸色行事。上初中那年,她参加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因为差了一分,只拿到了借读的名额,比正常学费多了九百块钱。母亲当时几乎要让她去镇上那所每天都上演打架斗殴的初中。那一刻,她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也是在那之后,她逼迫自己发了疯般地学习。
学习成了她唯一的出路,她给自己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以至于精神开始出现问题。每当她埋头做题时,周围的声音都仿佛被放加速了,老师走路的脚步声、同学写字时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都让她心跳如擂鼓般加速。她不得不加快做题速度,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种窒息感。老师和同学都夸她聪明,每次数学考试都提前半小时交卷。可没有人知道,小小年纪的她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不快点写完交卷离开,她会疯掉——脑海里无数次闪过咆哮着撕碎试卷、砸烂桌椅的画面。
她的精神早已出了问题。不然,叶斯年怎么会存在?工作以后,她看过无数心理医生,因为她害怕有一天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可她比任何心理医生都清楚叶斯年是谁——叶斯年,就是那个连脐带都没剪断,一出生就被丢进垃圾桶的妹妹!
她害怕自己也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更害怕自己是被丢弃之后再被捡回来的一件失去价值又不得不勉强留下的物品。她的童年活在无尽的恐惧中,既害怕活着,也害怕死去。
叶思楠四岁那年,母亲怀孕了。她清楚地记得那段日子——母亲挺着肚子蹲在门口的水沟边呕吐的模样,脸色苍白憔悴。有天父亲请来村里的接生婆,之后又急忙将她送到了隔壁村的外婆家暂住。她天真地问外婆:“我是不是有妹妹了?”外婆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是弟弟!”
后来,她既没见到妹妹,也没见到弟弟。疑问在她幼小的心里盘旋,但她不敢问出口,只能默默观察着母亲的情绪。母亲时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中,沉闷而压抑。
再后来,弟弟出生了。母亲的阴霾一扫而空,每天抱着弟弟时,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幸福笑容,甚至连对叶思楠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年幼的叶思楠因此对弟弟也充满了喜爱,她觉得有了弟弟后,家里的气氛变好了,自己似乎也因此开心了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对弟弟的偏爱愈发明显。即便那时的叶思楠还不懂“重男轻女”这四个字怎么写,却早已在生活中切身体会到了这四个字带来的伤害。
母亲对弟弟的爱像是阳光,而她只能站在弟弟的身后,勉强借着那点微弱的余光取暖。她吃的是弟弟不喜欢的奶粉,用的是弟弟折断的铅笔,仿佛她没有情绪、没有欲望,而她也的确不敢有。
十六岁那年,叶思楠在街坊四邻的闲聊中,无意间听到了那个尘封的秘密——“她妈心可真狠,小孩脐带都没剪就直接丢垃圾桶里。幸亏后来生了个儿子,要不然还不知道得造多少孽!”
那些窃窃私语如同一把把利刃,一刀刀刻进她的心里。她想起那个夜晚,那种莫名而深刻的恐惧,以及隐约听到的声响。在那之后,她的梦境中开始出现叶斯年的世界。
积压了32年的委屈彻底爆发,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几乎是在吼:“我上了大学以后,没跟你们要过一分钱!我以为你们开始关心我了,所以才愿意在你们身边买房,帮弟弟建婚房!可到头来,我连一张床都没有!我睡沙发,住杂货间!你们眼里没有我,只有我的钱!我现在没钱了,要么去死要么嫁人是不是?!”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在家里如此痛快地说过这么多话。一直以来强势的母亲,此刻在她这场失控的情绪爆发面前,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逐渐沙哑:“弟弟娶完媳妇,我这个‘思男’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对不对?现在我在这个家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是不是?你们急着让我嫁到隔壁村,是不是想着等你们年纪大了,还能让我伺候你们?弟媳是外人,弟弟又是你们捧在心尖尖上的男宝,使唤我又方便又不心疼是不是?”
她冷笑一声,泪水终于滑落:“最好让我嫁个有钱人,然后继续往家里贴钱。等弟弟有了孩子,好让我接着帮衬他。说出去还能给你们长脸——‘我女儿嫁给了那谁谁谁的儿子!’”
她的声音愈发嘶哑,仿佛要将一生的委屈与愤怒尽数倾泻而出:“在你们眼里,让我活下来就是天大的恩赐!不榨干我最后一滴血,真是太亏了!早知道当初也把我丢进垃圾桶,没准还能连生两个儿子,是不是?”
母亲被她这番话彻底激怒,脸色铁青,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抄起身边的茶叶罐,愤怒地朝她砸去。叶思楠没有闪躲,任凭茶叶罐砸在身上,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嘶吼着,声音沙哑而绝望:“我问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一边喊着,一边捂着胸口,感觉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呼吸越来越急促而紊乱。手脚开始发麻,渐渐失去了知觉,眼前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头晕目眩的感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轻微颤抖。
她拼命想吸气,可空气像是被抽空了,无论她如何用力,肺部都吸不进一丝空气。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眼前的光影也开始扭曲晃动。最终,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彻底失去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