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个黄昏。
海面上,数不尽的船只相接,火光浓烟遮蔽了天际。
他咬着牙努力睁开眩晕的眼,一刀一刀劈向近身的人。
突地一袭劲风袭来,傅琰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身后一声闷哼,后背像压上了一座山,一回头就对上族叔那双瞪大的眼,唇边溢出了鲜血:“挡……挡不住了,快,快跳水逃……”
他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背起那半失了神志的族叔,边跑边颤着声喊:“焦叔,焦叔,你坚持住,我带你走,带你走……”
等终于走到后舱,他拽了一根被劈断的麻绳,系在焦叔身上,想把他吊到接应的小船上,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被一道阴狠的目光盯上。
焦叔半掀着眼看着他,目光是他未见过的复杂,冲他招了招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将耳朵附了上去,下一秒,却目眦欲裂。
恍神间,焦叔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身子一扑替他挡了那从后方袭来的冷箭,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
他转了头,隔着浓烟,见着了那双狭长泛白的眼。
……
“铿锵——”
刀剑相接的一瞬,傅琰咬着牙根,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于持刀的右臂上,紧绷的肌肉将护甲顶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直到刀上传来的力道一松,身前骑在马上的黑衣人被顶落倒地。
他抬眼望去,远处那匹棕色骢马却不见踪影,心底蓦地一沉。
山坳里还有几个杀红了眼的黑衣人在苦苦抵抗,不过片刻的功夫尽被击毙。
张副尉喘着粗气跑来:“头儿,这帮贼孙子又跑了,追么?”
傅琰收回了望向远处的视线,环视一圈,沙哑着声道:“先回去。”
话音刚落,又听得一声:“头儿,没有活口,但,那里有个坛子。”
“坛子?”傅琰皱眉。
“是。”兵卒迟疑了一下:“怕有诈,不敢动它。”
傅琰翻身下马,跟在兵卒的后头朝河边走去,隔着老远就望见河边沙地上摆着的一个酒坛,上面贴着的“王”字格外显眼。
他心头一震,疾走几步至那坛子旁边,蹲下身子,犹豫半晌,一刀劈向那酒坛。
“哗啦——”
坛子碎成两半,酒香弥漫,又透着一丝奇怪的味道,熏人得紧。
后来的兵卒点燃火把,火光照亮了坛底,还剩个底的酒水中赫然是半截断了的人指。
霎时,周遭的人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瞪着那断指说不出话来。
直到张副尉惊叫着打破沉默:“头儿,这,这是,谭二?”
刚劈开坛子的长刀立于地上,支撑着傅琰的身形,他没有答话,一双凤眸死死地盯着那截断指,眼尾猩红,耳边响起一道久未听闻的郎当笑声。
“我娘说,这根断指是上天做的记号,能帮我遇着贵人。”
“六哥,你就是我的贵人,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良久,他咬着牙根解开胸前的护甲,“哗”地一声撕下胸前还算干净的一块布帛,小心翼翼地将断指包起,塞进怀中,“走!”
一行人踏着夜色进了祁灵县的官驿。
驿丞迎上来,见着傅琰掏出的令牌,忙拱手行礼:“拜见团练使。”
傅琰摆手,“安排几间客房,再去找几个会治刀伤的郎中过来,要快!”
驿丞眼里露出一丝为难,正要开口,就听得官驿内传来一声惊呼:“什么?长安城来的使君也跟着去了?”
傅琰解刀的动作一顿,拧眉看去,一眼就认出了祁灵县令那极具辨识度的身形,他心中一滞,往里走了几步,厉声问道:“何事惊慌?”
祁灵县令转身,见着他,脸上恍惚了一瞬,继而瞳孔微缩,身子止不住哆嗦起来,颤着声道:“下官,下官见过团练使,团练使怎么,怎么来了?”
傅琰冷着声问:“你刚说,谁跟着去了?”
男人圆滚的身子颤了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直到他不耐地把长刀往旁边的桌子一拍,才苦着脸道:“长安城来的使君被寒水村绑了,他们怕是要造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