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温璟被赶鸭子上架,在陈祭酒满怀希冀的注视中走入了在太学里臭名昭著的己班,一眼扫过一群身着华服神色各异的世家子弟,落于最角落那一道垂着头的身影上,那人身上洗得发白的麻衫与屋里弥漫着的克重千金的沉香对比鲜明,让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记起那一眼见着的黝黑干瘦的贫苦学生,再看眼前一袭烟青色圆领官袍,儒雅斯文的沈长史,温璟禁不住笑出声,摇摇头道:“真是大变样,如今你也是一方才俊,赵别驾对你赞誉很高呀。”
闻言,男人泛白的脸上红晕一片,连耳尖都染上些红意,他又想起这一阵的遭遇,舌根苦意蔓延,声音微涩:“仰望恩师教导,然学生至今未有成就,实是有愧呐!”
“欸。”温璟摆摆手,浑不在意道:“何为有成何为无功?你身在其位,勤勉爱民,兢兢业业,便是最大的功绩。这一点为师不会看错的。”
沈文青没料到温璟有此言,惊诧抬头,眼眶都有些红,喉头哽住。
温璟笑笑,抬步先走:“走吧,这些日子就有劳你陪为师走走各州县,给讲讲这岭南民风了。”
“是!”沈文青点头,疾步跟上,原本虚弱的身体里好似迸发出了一股无穷的力量,脑中的迷雾都散了些。
……
赵别驾将温璟和沈文青送出官署时,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特意指派了一小队身材孔武的随从随温璟出行,殷勤地表示温璟在外游历多久都行。
温璟正色道:“都督若回广府,劳烦别驾遣人告知,曜嬛定速速归来。”
“好说好说。”赵别驾应得爽快,心道大可不必,都督真不想见您。
等沈文青的身影也在视野中消失,他长叹一口气,这下派谁去干那遭罪的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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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青曾任县令的陵川县在广府最东端,半山半海,唯有县城里周边有一片平地。
温璟计划从广府都城一路游访至陵川,每逢州县,走两村一镇,不进官署。
一路上为避免招摇,她只带了白露、丁一、沈文青和赵别驾派的王都头,其余人等皆留在官驿,只有驶往下一县时才随之行动。
一路走过的县令均不知有从长安城里的来的兴民使从其治下而过,亦或者知了也装作不知。温璟乐得自在,倒真找到了一些年少时游历的快乐。
直到,身着便服,自称县城里来的粮商站在田埂上同一老伯交谈的她,突然对上不知从哪冒出来、言称特来拜见使君的韶江县令邵广志,眼皮一跳一跳。
眼神在面前满脸热切的邵县令和旁边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老伯身上转了转,她将视线偏向身旁的沈文青,希望他说这是假的。
但令人失望的是,沈文青沉默着点点头。
温璟无奈,嘴边牵起一个招牌的浅笑,慢声细气道:“县令无须多礼。曜嬛此行乃私下所为,无意叨扰各县。”
邵县令直起身子,义正辞严道:“使君能过韶江,便是韶江的幸事,怎会是叨扰,下官已在县衙中备有薄酒,愿为使君接风洗尘。”
邵县令是典型的岭南长相,身量不高,肤色黝黑,一身官服还未卸下,一看便是得知消息匆匆从府衙中赶来。
他脸上的神色很坚决,双目炯炯地盯着她,好似这顿饭不吃就不让走一般。
也罢。
温璟暗叹一声,扬起一个笑容:“县令有心,但曜嬛于人有约,午后还需赶路至曲溪,不若就在此地浅酌一杯,县令意下如何?”
“这……”男人神色迟疑:“村里简陋,只怕怠慢使君呀。”
“无碍。”温璟瞥向一旁垂着头,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的农夫,笑道:“刚听老伯所言,村子里有闻名韶江的豆腐席,曜嬛今日做主,请县令一同尝尝这豆腐席,便请老伯代为备席,可好?”
老伯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慌乱,嗫嚅几下才道:“这,这,小的,小的怕贵人吃不惯呐。”
温璟笑着摇头:“都是常人,这豆腐席既讨大家喜爱,定有过人之处,老伯无需紧张。丁一,你陪老伯去准备吧。”
丁一应是,和老伯耳语几句,刚刚还慌乱不已的老伯听到十两的赏钱,顿时红光满面,什么想法都没了,转身朝温璟和邵县令各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飞快带着丁一返家去了。
邵县令见温璟已经把这事定下了,也没说什么,很乖觉地凑到温璟身边说着些场面话,意图套套近乎。
温璟既不反感也不热切,面上并无半点异样,非常耐心地听他讲这韶江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人杰地灵多才俊,他如何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每日就盼着都督和天家能早日亲到这风水宝地,没想到终于盼来了她这从长安来的使君。
“听闻您到广府,下官就心向往之,恨不得赶紧到年末,好去广府述职并亲见您的风采。谁想到,您竟亲自来了!”邵县令说得起劲,满面红光,就好似温璟的出现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温璟眼里闪过一丝沉思,脸上的笑意却大了一分,笑道:“曜嬛奉君命前往岭南,便是代天家走访这大好河山,若是天家得闻这政清人和之地,想必也会欣慰万分。”
见丁一往回走,她摆手打断邵县令恨不得拍胸脯发誓的举动,开口道:“席已备好,不如我们边吃边聊,曜嬛也有些疑问,望得县令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