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尉偷偷问他:“陆都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瑾眼底映出跳动的火光:“汤将军都不急,我们急什么。”这场大火烧了大半夜,映红了临安城半边天。不知多少人为此彻夜难眠。十几艘战船烧得只剩空壳。朝阳升起之后,只见楼船龙骨面目狰狞地望着天空。杂七杂八的黑色碎屑漂浮在湖面上,一片狼藉。禁军也跟着熬了一夜。副尉打着哈欠,站在陆瑾身后,听汤世敬跟陆瑾哭诉:“从明州出来十多艘船,现在一艘都没了,老夫的楼船也没了!如今该怎么办啊!”“世侄!你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我该如何跟王上、跟奉国军上下交代啊!”“不如教我也随船一起去了吧!”汤老将军哭得老泪纵横,肝肠寸断。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陆瑾似有动容,一手扶住汤世敬,“老将军莫怕,先清点将士人数,船已经没了,人才是最重要的。”汤世敬如梦初醒,“对对对!清点人数!来人啊——”一声令下,奉国军将士们整装列队。陆瑾的目光扫过这些人。战船对水军将士而言意义非凡。他们忙了一整夜,许多人脸上还有燎伤,有人甚至救火救得衣衫褴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战船烧剩下骨架,熏黑的脸颊上神情疲惫。陆瑾扫了一眼汤世敬整齐的衣着,心慢慢地沉下去。他没细问,只把疑惑按在心底。粗略估计,这里有一百多人。汤世敬听了人数后,大惊失色,“怎地还少了二十多人?”湖面上有船夫在呼喊,接连二十多具尸首被打捞起来,摆在岸上。军士阵型顿时乱了套,他们纷纷奔上去辨认尸首。汤世敬没有阻止,而是跟过去一一指认。个别尸首烧得焦黑,大部分还算完好,有相熟的同袍看见,禁不住痛哭出声。“这是楼船上的,这也是……都是楼船上的人……”“许是火来得太快,没来得及逃出来……”陆瑾面容哀恸,心里却愈发的冷了。之前听父亲说的,远没有此时亲眼见到来得震撼。“将军!将军快来看,这是谁?!”一个小兵在前呼喊,汤世敬快步走过去,刚刚看清楚衣袍一角,到嘴边的哭声就卡住了。他死死盯着衣袍,拼命眨眼,想从上面辨认出他想要的痕迹。昨晚建安侯赴约时,穿的不是青袍么?他的侍从穿的是鸦青色的。可是这件明明是沉香色的!再看另一具尸首,衣裳已经被烧烂了,只有腋下能辨认出一点鸭绿色。汤世敬忽然哑了声,那个叫他过来的小兵却没意识到不对,而是放声大哭起来:“李侯啊,你怎地没逃啊——”李侯两个字一出,陆瑾一惊,将两具尸首上下打量一遍。李熙让死了?那般心思深沉的人,会死在这里?怎么可能?!他要是真的死了,云娘会不会伤心?陆瑾定下心神,仔细辨认,任凭小兵哭得声嘶力竭,都不为所动。他仔细辨认了一番,觉得不像。李熙让长年病弱,身形清瘦。越王曾经戏言,他要是上朝,光靠身形就能一眼找到他。而他的随从也很瘦高,并不像这两具尸首一般脑满肠肥。小兵怎么会突然哭起建安侯来?陆瑾心下有了计较,温声安抚他:“你先别急,这两人只是衣着精美,不一定是建安侯,何况李侯向来深居简出,怎么会来此处……”小兵抬头正要解释,被汤世敬的眼神一吓,顿时打了个嗝,然而嘴比脑子快,说出了口:“我们将军约李侯来此赏月……”汤世敬眼看他说了出来,顿时气极,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阻拦,只能咬着牙关,任由陆瑾追问。“怎么汤老将军还没到,李侯就先到了?”“我们将军被府里的事绊住了,来的时候才发现起了火……”陆瑾转头,一众禁军的目光也跟着投向了汤世敬,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汤世敬硬着头皮道:“府中事务繁杂,才来晚了,没想到李侯居然……”他以袖拭泪,悲痛欲绝地看着两具尸首。陆瑾语气惋惜:“老将军颇有雅兴,与李侯志趣相投,本是人生一大乐事,眼下只能节哀顺变——不过,这两人不一定是李侯和他的随从。”汤世敬的哭声瞬间被掐断了。陆瑾隔着帕子拨开了其中一人的手,让他手中紧握的东西露出来。一枚玉佩,明明白白镌着个“汤”字。汤邺和汤鄂端阳节前闹了大笑话,临安人对这个“汤”字熟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