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道:“当年我在大慈恩寺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爱哭的小尼姑,我就知道如意是菩萨心肠。”
如意脸上一红:“我这次来,是想救二位出去的,可惜如意势单力薄,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想请教二位。”
皇后将信将疑:“你不是武媚娘的人么?怎么反来帮我们?是什么居心?”
淑妃平静的看着如意的眼睛:“如今能救得我们的惟有陛下,我们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你只需告诉陛下我们的藏身之处,我自有主张。你去找来司马相如的《长门赋》给陛下,他自然随你来。”
“武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这天是永徽六年十一月一日,在期盼已久的立后诏书被高声宣读之后,媚娘徐徐步进大殿,拾级而上,直到御座跟前。
这段路太短,短得不足以将她多年的艰辛化作这片刻的荣耀,尽情展示给这庭下她的敌人。
这段路又是如此之长,长得让她闪现过生命中每一个惊心动魄的片断。
这段路她笑,她笑自己的大获全胜,笑殿下站的那些老顽固也不得不对她俯首称臣,甚至她也笑许敬宗起草的这道欲盖弥彰的诏书,文采好则好矣,只是颇有掩耳盗铃之嫌。
那又怎么样呢?
她还是最后的赢家。
这段路她也哭,哭她襁褓中的小女儿,甚至无辜死去的静慧师太,所幸她们的牺牲并没有白费。
可是她的如意不在了,她的淑妃也不在了。
她依然是只身一人享受这荣耀,她的身后有许敬宗这样钻营投机之士,却再没有可以发自内心为她的胜利举杯同庆的人。
“皇后的女人”,言犹在耳,虚位以待,却再没有人肯追随她的脚步。
但过去的都过去了,眼下她站在大殿之巅,接过李??和于志宁奉上的玺绶与册文,眼眺碧空如洗,耳闻群臣山呼,她知道她终于成为了这个伟大帝国的女主人!
此时的如意正趁着皇帝和新皇后忙着准备大典而悄悄溜到上书房。
她当然知道这是媚娘最荣耀的时刻,但她无暇去分享她的快乐,甚至,她的快乐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救那两个可怜的女人的性命。
这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时间,可是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是湍急的暗涌,各方都在做着各方的打算,这不是一个容许媚娘喘息的胜利,尤其是当结束了封后大典的李治在自己寝宫门前看见了如意小小的身影的时候,谁也无法知道接下来的情形会怎样瞬息万变。
媚娘强大的情报网以最快的速度通告了她这场邂逅的每字每句,但她还是来不及阻挡皇帝马上奔向冷宫的步伐。
他们告诉她,皇帝在窗外含泪呼唤:“皇后、淑妃安在?”王氏哭着说:“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淑妃则冷静的请求:“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李治满口答应:“朕即有处置。”
长门赋,长门赋,昔日陈阿娇花了重金请司马相如为她写这篇美文来挽回风流天子汉武帝的心,而现在萧淑妃和如意要用它来挽回李治的心。
当年的阿娇徒劳无功,今天的萧淑妃竟能得逞?
这一切只会让她觉得好笑,可为什么她又如此悲愤?
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听到萧淑妃竟然和如意联手来对付她了。
这两个她都曾真心眷恋的女人居然在她最辉煌的时刻结成了盟友要把她这些年的辛苦全部推翻。
这世上有比这更让人感到愤怒、悲伤甚至难堪的事么?
天色已晚,媚娘却不叫人上灯,她摆摆手屏退了众人,独自站在镜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华服后冠的自己,形单影只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