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教养良好,脸皮又薄,试着张了几次口,终究还是无从启齿。杨戬还在等她的下文:“何事?”“我……那个……敖、敖姑娘回房了?”“她刚走不久,应该还没歇下,你有话同她说就快去吧。”杨戬唇边绽出一个暖似和风的笑,无意中令心虚歉疚的杨婵更加局促。“也没什么事……我去瞧瞧她,二哥早些休息。”杨婵飞快地说完,做贼一样回后院翻找解药,尽管以她对三首蛟的了解,那家伙才不会预备什么解药。方才的旧包袱不知被“哮天犬”塞回了哪里,一时竟找不见,她又不好开口过问,一向淡静的人竟尔急出一头细汗,在徒劳了整整一刻钟后无奈放弃。“唉……”杨婵满脸黑线地揉着额角犯难,“没有解药能行吗?”她实在没有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经验,想着得同敖寸心好好解释一番,只盼她客居在此不要多心才是。凡间新兴一种紫苏饮子,甘甜清凉,十分得敖寸心的喜爱,杨婵便近乎虔诚地亲自沏了一碗,准备就靠它来赔罪了。她失魂落魄地穿过池边回廊,好巧不巧正与回房的杨戬顶头撞见,敏锐地察觉他面上浮出一丝可能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心浮气躁,登时被难以收场的现实炸得脑中嗡响,忽然不敢去见嫂嫂了,心虚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风头。然而地缝并不好找,她灵光一现,也不知哪儿来的急智,一把拉住杨戬,一本正经地说起瞎话:“二哥,这是我给敖姑娘准备的紫苏饮子,你帮我送过去好吗?我忽然想起有件要紧事得同彦昌商量,怕一会儿在她那里耽搁下来会忘了。”杨戬剑眉微蹙,“夜已深,我去不合适。”杨婵心道:我的真君老爷,就数你最合适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琉璃小盏往杨戬手里送,面上的清浅笑意婉然如旧:“一点小事而已,敖姑娘不是囿于俗礼之人,不会见怪的。”望着杨戬勉为其难的背影,杨婵这才算舒了口气,视死如归地想道:嫂嫂啊嫂嫂,我已经派解药自行上门了,你大人有大量,茶的事就当没发生吧,好不好?寒冬腊月,又晴夜万里,更显晚风冷冽。却说敖寸心回房歇下,莫名烦闷难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心中默演杨戬教她的一套剑法,一时回忆灵活多变的招式细节,一时又想起那人卓绝飘然的劲逸身姿,愈加辗转难眠,索性披上外衫提了木剑到屋外练将起来。巽坎心经演练出来十分好看,翩跹如蝶转惊心,气势如龙吟摄魄。那个人的身法在眼前重重叠叠地浮现,她想象着他的路数挥剑佯攻,真气在体内游走几个周天,非但不觉静心,反而更加燥热。沉稳的脚步声飘至耳际,敖寸心目光一动,只见一个清傲英挺的身影映入眼来。心念才闪,剑锋已发,只见来者从容不迫地后撤半步,旋身避开利刃,将手上一物平平送出。敖寸心剑尖轻点阻住飞物的冲势,伸手稳稳托住,原来是盏甘甜扑鼻的紫苏饮子。“三妹念着你,托我送来。我还担心天色晚了唐突佳人,原来佳人雅兴甚高,倒是我多虑了。”他浅笑着说明来意,目光触上她琥珀色的浅瞳,却不知怎的心头一荡,掀起一阵广袤无垠的波澜壮阔。敖寸心刻意压着的某种情绪在听见那人走弦般的嗓音时猝然醒转,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吞她的血液内腑,霎时间弄得心里麻麻痒痒,连喉咙也愈发干燥起来,也顾不得客套,连忙将饮子一口气饮尽了。温热的气息触上额头,周身被一种低调的温暖沉沉包裹,敖寸心猛地抬眼,惊觉杨戬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过寸许——他正将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肩头。“院里凉,敖姑娘早些……”后半句话敖寸心竟没听见,双耳被争先恐后涌入的杂音充斥,轰隆隆震成一片,仿若整个西海的凛冽风声都一股脑灌了进来。这是哪儿……萤火熠熠,绿藻曳曳,红珊点点,却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孤独。是娑婆谷,美丽而偏寂的娑婆谷。敖寸心用力晃了晃脑袋,感觉那里面全是一坨一坨的糨糊:我不是在杨府吗,怎么又回到这儿了,杨戬呢?她心念才动,便见摇动生姿的藻丛后走出一个高挑尔雅的素衣男子,微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笼着一层看不真切的淡金流光,一双墨玉似的桃花眼正含笑瞧着她,罂粟般的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杨戬?”她更加茫然了,“你……你怎么进得来?”敖寸心的双腿不听使唤地走近,眼珠子也受了魔障一般钉在他的喉结和领口。她攥紧了拳,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把手伸过去——万一再做出什么“见色起意”的事,连她自己都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