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大率领的大军已然撤出岐山,后续的分队尚未跟进,目之所及的昏暗山色中,只有她与她两个人。鲜血不断从杨婵腹部涌出,将简素的淡蓝衣裙染得不辨本色。敖寸心惶然地捂住温热的血洞,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连呼吸都吓错了拍,偏偏双唇颤抖得连字都吐不清。“我……我也不知怎么的,本想运功抵抗……真气却被吸走了……我……”敖寸心无措地跪在杨婵身边,不知不觉间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会这样?是真,还是幻?杨婵平静地望着敖寸心,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接着呕出一大口血来,短暂的喘息过后,反而恢复了些许精神。“嫂嫂……”敖寸心哪里顾得上杨婵的称呼,听得她叫她,慌忙握住她冰冷得毫无热量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弄得自己脸上也都是血污。“我二哥……我二哥贴身带着的……那块头纱……上面有……有三行诗句……”“我知道,我知道。”“兴许是……十七年前……他在杨府养伤时写的……那时候……那时候他刚从鬼门关回来……日日咯血……大概以为自己活不成的……希望……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吧……你……你别再怨他……好吗……”敖寸心怔怔地听着,浑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是用力握住杨婵的手,生怕稍有松懈便是一生遗恨。婵妹为什么要说这些给她听,像是要交代什么一样说给她听,让她根本不敢接话,仿佛一旦接了,婵妹就会永远离开她。“嫂嫂……”杨婵阖上眸子,像是已撑不住眼皮的重量,“请你……替我转告二哥……杨婵这一生……从来……从来没有恨过他……”没顶般的恐惧将敖寸心吞噬,她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捂着杨婵伤口的手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却还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和无情的时间正从杨婵单薄的身驱里流走,穿过她的指缝,随渐渐冷去的血液流走。杨婵拼命睁开双眼,一双墨色的眼瞳却根本没有聚焦,“不……不……请你告诉他……我一直都怨他,一直都恨他……让他……让他忘了我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吧……”气若游丝的虚音消散在寒凉的空气里,消散在落地即融的雪花里,仿佛清美的钟磬余音,连生命也跟着吐尽了。“婵妹……”婵妹…………无边无际的惊痛几乎把胸口撑裂,四肢百骸都好像不再是自己的,连缩回手脚撑身站起的动作都僵硬至极。敖寸心从徐徐飘落的小雪中清醒过来,茫然地望着面前被薄雪覆盖的血色,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婵妹呢?她缓缓转身,灰蒙蒙的天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并不强烈的逆光里。那个身影,仿佛她已盼望千年,又已逃避千年。甲胄摩擦的声音被空旷的山风送到耳畔,他一步步走向她,仿佛从生走到死,又从死走向生。满地满身满手的血,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可辩驳。“杨戬,我……我我我对不起婵妹,对不起你……”她隐约听见自己磕磕巴巴地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身后的血泊在惨白落雪的映衬下更加刺目,血已冷,她沾满血迹的双手只比满地的血痕更冷。她低下头,根本不敢看那双曾经让她流连忘返的眸子,她不敢想象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此刻正盛着怎样荒芜的情绪。蓦地,瘦削的肩颈被一双同样冰凉的手牢牢箍住,他的拇指正扣在她的锁骨上方,扣住了她流经动脉的血液,嘈杂的嗡鸣一下子涌向头顶,窒息的恐慌在每一根神经里逃窜。“你是棋子,我不杀你,但是敖凌,我警告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她浅如琥珀的眼底映着他猩红的眸色,也映着猩红中沉渊万丈的绝望,反而干涩得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不知是不是有雪花落进了她的眼眶,她的视线变得白晃晃一片,一眨眼,前尘往事,都到眼前。……“玉帝有旨,任何人不得参加杨戬与西海三公主的婚礼。”……“你若想回西海,杨戬陪你回西海,若想见爹娘,杨戬陪你见爹娘,三界之内,任你驰骋。”……“你可知道,要做司法天神的条件是什么?就是休了你!”……“大胆寸心,你竟敢违抗天命,欺骗朝廷,传朕旨意,将西海三公主即刻推出天界!”……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在她真正断了气息之前,杨戬猛地松开手,搡得她疾退数步才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