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娑婆谷中并未学过剑法,只是一时兴起随心发挥,剑气卷起满地落叶,亦武亦舞,煞是好看。对面的杨戬在旁配合数式,腕上一转,破开纷飞的金黄落叶径直取来。敖寸心挥剑相抗,削铁如泥的剑刃却伤不得贯满法力的细细梅枝,边退边捉襟见肘地勉强撑着场面。又对了数百合,敖寸心渐觉得心应手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使出一套刚柔并济的剑法,隐有蝶转龙吟的气魄。她顺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一路演练下来,与杨戬比肩呼应,剑势破空之音不绝于耳,比之钟罄丝竹更觉动听。一阵快意涌上心头,敖寸心运起拜佛丹所赐的深厚法力,朝杨戬密集攻去,二人腾飞脚步,一路对招到层云之中,迎着朝霞初阳,比翼成双。百十招后,那股快意终于被残酷的现实磨灭了。不论敖寸心如何努力攻取,始终近不得杨戬半步,她完全被限在他游刃有余的掌控之中,心中郁闷渐增。她忽生一计,微敛法力挡下对面一击,佯装岔了气息,哎呦一声往地面跌去。杨戬果然亲自来扶,疾掠至身侧拉住她的小臂。敖寸心见机挺剑直刺,知道是刺不中人的,见他闪避不及被割下细细一缕发丝,不由心中得意。“耍我?”杨戬笑中板起脸,握着她小臂的手上加紧用劲。敖寸心吃痛,连连笑着求饶,左手去拉开他。两人正一齐下坠,风灌满袖,她这一拉便直接握住了他的腕子,略觉不对,定睛去看,竟见他腕上一道细细小口,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似的。习武者腕上命脉极是要紧,这一道细口横在腕上,大约只有他自己有这个本事故意划伤那里。两人落了地,敖寸心将锟铻剑还给杨戬,嘱他立着别动,自己快步跑回房中,不多时又奔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釉彩圆盒。“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难怪你妹妹时常放心不下。伤口结疤难看还在其次,第一要紧的是感染发炎,可不是玩的。”说着,她拧开小盒,用指腹沾了墨绿色清香咸苦的膏子涂在他腕上。“这是西海的杜旋藻泥,消炎愈口,今晚再涂一次,明早就什么痕迹都看不出了。话说,你都不知道疼的吗,就这么由着它自己慢慢愈合?”“习惯了,也没工夫每次都这么郑重其事地摆弄。”“借口,哪里就忙到这步田地了?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不想好好待自己。”察觉到对方手臂一缩,敖寸心疑惑地抬眼,迎上那深不知底的星眸,只见那星眸间笑意清浅,又暗藏着她看不懂的痛楚。这一刻的沉默过后,敖寸心才惊悟自己的话说得过于亲热关切了,忙捡起杨戬折下的梅枝借机走开,在原来的梅树旁插了,以真气灌之,催生根脉。末了,她一回头,见杨戬不避嫌疑地立在身后旁观着她,心中再度觉得尴尬,没话找话道:“你们家的树都长得精神,打理得很用心嘛。”“没打理过,主要靠它们命硬。”“……”她深陷在自己貌似过于主动的羞恼中,不愿让杨戬再觉得她对他特意关注,既然闲话迅速终结,也只好溜为上策了。她甫一起身,便觉眼前一阵发黑,莫名的凄凉从心底层层翻上来。不好,旧疾在最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了……她早就知道自己身患寒症,从前在西海长居时,有寒凉的海水以毒攻毒,症状不重,自从到地面上,体内寒毒一次强过一次地发作,愈加令她苦恼。顾不得眼前波澜扭曲的视野,她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往房间摸去,脚下一绊,身子便失了重心。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撕裂一般的悲伤将她挟持,好像被人狠狠地抛弃过,整个身体由于从内而发的寒冷而颤个不住。她双臂乱舞,企图挥开眼前浮现的陌生人影。“你们都是谁啊,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我是谁?有本事就把从前的事通通告诉我啊,一遍遍在我面前乱晃算什么!我一个人被关在娑婆谷,是从前犯下滔天罪孽了吧?所以这世上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乎我吧?就连敖烈那家伙,也只是心怀慈悲才对我好的吧?”“在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没有人爱你……”耳畔传来这样惊痛的一句,敖寸心抽噎道:“什么?”即便已经知道饮下孟婆汤后的记忆乍涌之苦,当真切地看见敖寸心此时此刻的样子,他还是难以自抑地心慌,疾声道:“有人爱你,有人在乎,你不知道吗?”她稍稍平静了些许。杨戬将怀中单薄的身躯搂得更紧,“你就算不知道旁的,至少见过我的心。”她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一双浅瞳空洞地望着眼前的虚无,好像并没有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