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寒凉的眸子在羌酒的催动下透出些许和暖,蒙着一层清亮的水雾。不同于敖烈的温雅谦和,他整个人如同峥嵘峻峰,并不平易近人,却更让敖寸心想去那人的心里走一走转一转。那颗淡静清明的心里,却生发出一棵情根,血色的情根,让她禁不住嫉妒,却又自觉没资格嫉妒。她低了头,接过他手中的陶碗放在地上,“一会儿醉倒了,我可拖不动你。”他并不打算解释,不走心地搪塞:“痛能使人清醒,杨戬永远清醒着。”前尘往事断肠诗,我为卿痴卿不知。月至中天,众人陆续散去,少年醉乎乎地醒过来,引他二人到一处空出来的毡帐外,便摇摇晃晃回自家帐中去睡了。“哎哎等等,我们……”敖寸心想拉住那党项少年说清楚,却没拦住。“无妨,将息一晚,明日还有正事,我在帐外合合眼就罢了。”敖寸心看了看他,他根基扎实,从身形步子来看,竟瞧不出半点醉态,只是眼中的迷蒙骗不了人。“你法术高,倒是变间帐子出来,大家方便。”“不可在凡人面前显露法术,记住,你我只是汉地商人,与商队走散了。”“可是这地方风这么大……”敖寸心低了头。也是,他法力无边,岂会在意一点凡间之风。她掀起帐帘,又回头看向他。“怎么了?”他低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我总觉得我们交情不浅似的。”交情不浅……是不浅。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事不过三,你若当真不肯说,我今生再也不问就是了。杨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既像她,又不像她。原来离开他,能让她这样平静喜乐。“的确不该瞒你。你救过我的命,我却折磨了你很多很多年,就这么简单。”“很多很多年是多少年?”“一千六百五十二年九个月零三天。”她想说原来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吗,但想了想杨戬肯定也有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要说出来惹人生气的好。“原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呀……听沉香说,你是司法天神,整个天廷除了玉帝王母,数你官最大,我一介普通平民,竟也值得被司法天神折磨?”敖寸心笑了,觉得这事十分有趣,“那我呢,也折磨了你一千多年吗?”“没有。”“你说谎。”“杨戬的谎言不少,但这一句不是。”哦,那就好,好得很。所谓“久处不厌“,便是这个意思?满心的喜悦涌到嘴角,敖寸心怕被杨戬笑话,连忙转身回帐,却被拉住。“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嗯?”她心下惴惴,想不出他意有何指。“你并不普通,在杨戬心里,你永远无可替代。”她猛地回头,迎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醇香的酒气萦绕在鼻端,令她心中微漾。“我知道。”她娇俏一笑。“你知道?”“你一定喜欢我。”她瞧着杨戬古怪的面色,笑意更浓,“是你的眼神告诉我的,我跳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杨戬神色不动,看不出喜怒,“这又是谁教你的?”她捋了捋被风拂乱的长发,“无师自通。”下一刻,那暗红的唇瓣轻轻吻上了她的眼睫,顺着秀丽的鼻梁压向她的粉唇,唇齿间的热气伴着浓郁的酒香触上她的面庞。他是神,他该清心寡欲,他该恪守戒律,但此时此刻,他着实想亲一亲她。越是想远离,就越是想靠近,他活了两千年,何尝这样矛盾过。她身子一软,险些站立不住,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身,正是她独居空谷时所想念的那种温度。想念?她无暇去分辨无端蹦入脑海的这个奇怪的词,本能地抬手揽住他宽阔坚实的肩背。可当她的手触到他肩膀的时候,他却如梦惊醒般后撤了半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敖寸心半为他的情难自已窃喜,半为另一种猜测黯然,苦笑道:“……刚才你心里想的,是我还是敖寸心?”杨戬望着她澄澈的双眼,心脏蓦地揪痛起来,酒已醒了大半,指甲抠破了掌心。他怎么忘了,她已不是他的了。“是杨戬冒犯了,对不住。”她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个自我掩饰的笑来,秀眉轻挑,“我忘记过很多事情,不在乎多忘记一件。这儿风凉,你又有伤在身,还是进帐的好,若是病了,沉香那小子可要埋怨我的。二郎真君自便吧,小女子先睡为敬。”她才不管该不该在凡人面前显露法术,左右四下无人,摇身变作一条尺长小龙,缠在杨戬的剑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