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行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刘明学却觉得那笑就像一把刀子,刮得他身上生痛。
一支烟将抽完时,县委那辆专门用来下乡的霸道2700出现在视野中,仨人立刻扔了烟,整整衣装迎上去。
郑三炮年方52,马脸稀眉花白头发,身材壮阔,下车站定身子,在矮小的穆添、刘明学眼里就是一尊铁塔。
孟谨行上前,双手握住郑三炮伸出来的右手,热情地说:“欢迎郑书记来下湾检查工作!”
郑三炮把左手掌搭到孟谨行的手背上,侧过头对后面的何其丰说,“看到小孟啊,我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
何其丰呵呵笑着点头,孟谨行则说:“我哪能跟郑书记比!”
“这有什么不能比的?”
郑三炮说,“我就喜欢你的嫉恶如仇!”
这话一说,何其丰、孟谨行心里都打鼓,什么不能比,竟然在这场合说嫉恶如仇,郑老大要闹哪样?
何其丰走上半步到郑三炮侧后面,低声请示:“郑书记,是不是先去村委给同志们做下最新指示?”
郑三炮放开孟谨行的手,摇着手指说:“今天换换花样!下湾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了,报告也没有少做,但这经济从来没上去过,要不是小孟啊,我还不知道梁敬祖叔侄搞了这么多龌龊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采石场的事过去没多久,郑三炮不做报告不下指示,到这个啥都没有的村里来视察个逑?
“小孟,带我到处看看。”
郑三炮笑容可掬,“采石场的事平息也有日子了,你是省里来的高材生,一定已经在下湾发动经济建设了吧?让我这个老骨头也见识见识你们年轻人的新思想。”
孟谨行吃惊不小。
他住院时,郑三炮虽然来看望过,但那是在他昏睡的时候,今天才是他和这位长丰的大家长头一次真正接触,他分明感觉到郑三炮笑容背后的怒意。
正是这种怒意,让孟谨行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该在出院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感谢领导的关心,更不该在知道晋升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这位书记汇报思想,无论郑三炮在桑榆建设上与自己想法是不是一致,他都是长丰目前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孟谨行和桑榆都跳不出他的掌握。
如此看来,郑三炮今天来视察下湾只是个托辞,真正的用意应该是要让孟谨行明白,他可以把孟谨行捧到台上,也能把他像梁敬宗一样拉下台。
孟谨行觉得眼下情况就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伸不缩挨两刀。
那还不如自觉一点,主动把刀递到郑三炮手里,让他砍两下先顺了气,其他的事以后再计较也不迟。
孟谨行电光火石间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郑书记,我得向您检讨!”
郑三炮稍稍一愣,还是微笑着问:“怎么,什么也没看,倒先检讨上了?”
“我好大喜功,明明还没想出好点子发展下湾村,却……却为了图您表扬,让人紧急造假,刷绿了山头。”
他急急地说完,低头说,“我错了!”
正一路前行的郑三炮猛然停下脚步,笑容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严肃的目光落在垂首准备接受狂批的孟谨行身上,其他随行众人也都呆立当场。
何其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人造了假又自己当面揭穿的,他搞不明白孟谨行在想些什么!
刘明学同样不明白,孟谨行刚刚明明已经用党政办主任的位置吓住自己不要乱说话,为什么一回头自己揭了锅盖呢?
郑三炮阴沉着脸盯着孟谨行看了良久,又将目光扫向不远处一个个山头,沉声问:“既然你要造假,为何又主动认错呢?”
“我……”孟谨行抬起头来看着郑三炮,“您一下车就表扬我嫉恶如仇,又对我的工作寄予无限希望,我觉得羞愧!”
郑三炮是震惊的。
他相信,以孟谨行敢于孤身到下湾石场犯险的举动来看,造假这种事绝对不会是孟谨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