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明道:“我并没有全盘否定国际工业园区的贡献,可以说国际工业园区在东江的改革发展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它的弊端已经越来越多的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这次的水污染事件只是一个开始。”
宋怀明停顿了一下道:“欧洲的工业化革命大家都知道,可工业化带给欧洲发展的同时也带给了他严重的污染,欧洲在经历发展之后才有了深刻地认识,为了这个认识,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们常说,我们是改革的开拓者,先行者,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对我们来说改革是一场全新的挑战,其实我始终不认同这样的话,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改革史,把自己定性为开拓者,就是否定别人的经验和成果,放着这么多的经验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为什么不去学习?如果我们认真一点,虚心一点,很多的错误就不会发生,很多的弯路我们就不会走!”
梁天正此时的脸色很难看,或许宋怀明针对的并不是他个人,可否定国际工业园就是否定他的政绩,在湍江水污染的微妙时刻,宋怀明将矛头指向国际工业园,等于把他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地境地。而梁天正更为郁闷地是,他现在无法辩驳,一来水污染的责任的确在他们东江方面,二来宋怀明是平海省省长,他的顶头上司,在宋怀明的面前他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宋怀明道:“国际工业园区距离主城区较近,靠近湍江,它的地理环境决定,工业园并不适合引进重工业,污染较重的化工企业,然而根据我们的统计,在国际工业园区的重污染企业一共有七家,这一数字是极其惊人的,我相信东江市方面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国际工业园区兴建了大型污水处理厂,然而污水处理厂并不足以改变整个工业园的状况,水污染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其他的问题没有暴露并不代表不存在,空气污染,粉尘污染,这些重污染企业正在毁掉我们生存的环境,我认为我们应该重新考虑国际工业园的定位,借着这次的机会,对国际工业园内的企业进行一个全方面的评估,对于严重污染企业,必须要将之果断关闭或者迁走。”
乔振梁没有说话,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件事会在常委内部引起震动,水污染的问题已经上升成为要环境还是要企业的抉择,国际工业园这个存在已久的问题也因为水污染的事情被提上了议案,而这一问题必然会触动一部分人敏感的神经。
常务副省长赵季廷自从欧阳如夏的事情之后已经很少发言,情人被杀,儿子被抓,赵季廷渡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年,乔振梁来到平海之后对他一直还算不错,但是赵季廷在政治上低迷的状态已经开始让乔振梁对他失去信心,赵季廷有种预感,自己的位置越来越不稳固了。所以赵季廷最近也尽量有所表现,在常委会上的发言也越来越多了。国际工业园的事情赵季廷是有发言权的,当初梁天正搞国际工业园,初期招商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还是赵季廷帮他解决了不少的问题,虽然梁天正是最有可能取代自己位置的那个,可是在国际工业园的事情上,赵季廷和他的阵线是一致的,因为他们的政治利益拥有共同点,他们都从国际工业园受益,否定国际工业园就是否定了他们的政治成绩。
赵季廷道:“宋省长说得很有道理,在发展中认识,在认识中发展,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搞经济,古今中外的例子多了,可是我们所建设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古今中外是没有先例可循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自己的决策是永远正确的,每个人的目光和视野都会有局限性,这是时代所决定,所以我们用现在的观点去评论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是不公平的,我们不可以只看到缺点,而忽略了那些决策本身对平海经济的推动作用,任何事都拥有两面性,我们的改革是一个不断前进发展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在不断地完善自己改变自己,让我们的政策更加的符合现实,更加的人性化,但是如果没有过去发展中积累的经验,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的达到现在的认识,至少我就做不到。如果征求我对国际工业园的意见,我认为国际工业园本身对平海功大于过,我们不能因为现在发生了水污染事件就将它的作用完全否定。”
赵季廷的这番话等于和宋怀明公然唱起了对台戏,梁天正向赵季廷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这种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墙倒众人推,他本来是最威胁赵季廷地位的那个人,可是在关键时刻,赵季廷却站出来为他说话,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虽然梁天正心中明白,赵季廷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帮他梁天正,更是为了帮助他自己,国际工业园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利益,宋怀明站出来否定国际工业园,等于否定了一群人的政绩,否定了他们这些曾经为平海的建设发展而努力的干部。
梁天正承认国际工业园带来了污染,可是他的心底深处仍然坚持认为自己功不可没,国际工业园如果没有兴建起来,东江的经济怎么可能在近几年内发展的如此迅速。
宋怀明淡然笑了笑,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刚一提出就遭到了如此激烈的反对,这是他并没有想到的,宋怀明没有针对梁天正或者是赵季廷个人的意思,他是就事论事,他是针对东江的现状来谈论问题。但是他在无意之中已经触犯到了一些人的政治利益,在赵季廷和梁天正来看,宋怀明现在就是在向他们公开发难,就是在否定他们过往的辛苦和努力,否定他们曾经取得的光辉政绩!
宋怀明道:“国际工业园在东江的发展历史中究竟会占有怎样的位置,我不想评判,也不用我来评判,历史会给它一个最公正的评价,我想说的是现在,如今的国际工业园已经成为东江的一个最大的污染源,它的存在不仅仅危及到东江本身,也危及到湍江中下游地区,水污染的事情已经得到了验证,我们不能简简单单的就将这一页翻过去,就算今天控制住了水污染,明天呢?谁能确保以后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下次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更严重?我们平海的老百姓承受不住这样的风险,作为平海的领导者,我们也不能让老百姓们去承受这样的苦果。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任何的犹豫都是对平海人民的不负责,都是对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不负责,都是对我们子孙万代的不负责!”
梁天正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低声道:“宋省长,我承认,国际工业园这次给东江给兄弟城市南锡带来了很大的伤害,错误已经发生了,可是改正却需要时间,我们当初在建立国际工业园的时候,初步规划是五十年,招商的时候,和这些外资企业都是有合同在先的,如果我们违约,我们将会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宋怀明道:“长远的利益虽然不如眼前的利益诱人,但是从发展的角度来看,眼前的利益永远与长远的利益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去选择。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环保标准,我们不能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就牺牲我们生存的土地,对于重污染企业,他们不符合国家的环保标准,关闭是必然之路,如果他们能够符合我们的环保标准,我们欢迎他们继续在平海做下去,如果不然,他们要走就走,爱上哪儿去就去哪儿,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许多国外无法生存下去的污染企业,会在我们的国家找到生存的土壤?就是因为我们的某些同志只看到眼前的经济利益,而忽略了引进这些企业会带给你怎样的损害,我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都知道贩毒是世界上最高利润的事情,如果有毒贩要在我们的土地上开毒品加工厂你们答不答应?”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不用回答,谁也不会答应。
宋怀明道:“重污染企业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座座的毒品加工厂,最大的分别是,毒品加工厂将毒品变成商品流入市场,而他们将毒品免费的排入我们的大气,我们的土壤,我们的河流,毒害着我们所有人的身体健康,或许你们觉着我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污染的治理刻不容缓,国际工业园区必须要马上整改。”
梁天正道:“宋省长,各位常委,我也不是反对整改国际工业园,我的意思是,整改需要时间,我们需要一步一步的解决这个问题,争取既可以解决困扰我们的环保问题,又能在经济上避免最大的损失。”
宋怀明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梁天正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宋怀明想要整治国际工业园的态度是极其强硬的,他争执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乔振梁喝了口茶,轻轻地把茶杯落下,目光在现场扫了一圈道:“大家说得都有些道理,虽然观点有些不同,可都是为了平海的未来发展。”
他停顿了一下道:“东江国际工业园这次的水污染,不是偶然,而是盲目工业发展的必然结果,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回来之前,专门去湍江边看了看,腥臭的空气很远就能够闻到,我不想再说污染如何如何的严重,那样味道的水,却是南锡市民的生活水源,人可以几天不吃饭,却一天都不能够离开水,让平海的老百姓无水可用,咱们于心何忍啊!”
梁天正的目光盯着桌面,乔振梁一开口,他就已经明白,这次乔振梁无疑是和宋怀明的观点一致,国际工业园的整改已经无可避免了。
乔振梁道:“我赞同怀明同志的观点,发现了错误,就必须马上改正错误,经济发展绝不能以牺牲环境作为代价,即便是一个小学生都明白保护环境的重要,我们脚下的土地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身为后代,我们有什么资格去破坏它?如果我们今天破坏了环境,以后,我们将会怎样去面对我们的子孙?”
常委会结束之后,乔振梁和宋怀明走在了一起,乔振梁叹了口气道:“平海不知最近怎么了,连一刻都不让我安宁。”
宋怀明道:“乔书记,咱们这些人就是劳碌命,真正闲下来反而不正常了。”
乔振梁呵呵笑了一声,他低声道:“怀明啊,今天你的措辞比较强硬,还是要顾及一下同志的感受,国际工业园区对东江乃至平海的经济发展还是有贡献的,虽然污染问题很严重,我们必须要改正这一点,可是还是需要时间的。”
宋怀明道:“乔书记刚才不是已经明确表态要整治国际工业园了吗?”
乔振梁点了点头道:“整治是必须的,我是说你要考虑其他同志的感受!”
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或许是我多虑了,当年很多同志为工业园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今天我们决定整治国际工业园,等于否定了他们的成绩,他们的心底肯定不会好过。”
宋怀明点了点头,乔振梁说的这番话其实他也考虑到了。
乔振梁道:“这次水污染的处理我有了一些了解,东江方面的应对并不及时,在发生水污染之后,没有果断停止重污染企业的生产,致使污水源源不断地流入湍江,给湍江带来了更为严重的伤害,梁天正给我的理由并不充分。”
宋怀明在这一点上还是维护梁天正的,他低声道:“这一点我也有责任,我并没有意识到污染会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