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懋柔则是挂了一丝讥嘲在唇角：“父皇不是死于马上风，而是毒。”
只是时机太凑巧了，下毒的时辰、剂量都控制得很好，正好当先皇从美人床榻上走下来之际，毒性发作，无声无息地便要了他的命。
先皇御女无数，虽精元有亏，却不至死。
郭太后眼看先皇宠溺幼子，又偏爱妃嫔，担忧自己地位不保，索性先下手为强，用一种无色无臭的蛊毒结束了他的生命。
随后，对外发布讣告，天子乃死于马上风。
其死因令众人深以为羞耻，郭太后利用这一点，掩盖了过去，没有人发现先皇身体的异样。
十多年了，郭太后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人知晓此事。
没有想到这个当年仅有六岁的孩童，却在今日，如此明晃晃地、笃定地说，她知道这件事。
郭太后脑子一懵：“你、你如何知晓？你何时知道的？”
李懋柔道：“那天我追着自己的兔子，到了父皇的寝宫里，我躲在床底下，亲眼见着他吃下了一盏含章宫送来的参茶。之后，我的兔子，也偷偷吃了那盏倒掉的参茶。兔子死了，我剖了它。”
郭太后颤着嗓：“你一直都知晓？”
一直都知道，并且揣着这个秘密，十年之久。
她的女儿，竟是一个如此心思缜密、深不可测的。
李懋柔垂落眼睑，叹息了一声：“母后，我若将此事告知哥哥，我们一家，连这十年的太平都没有。”
郭太后咬牙道：“你父皇对不住我们母子三人，哀家杀他又如何，难道李朝琰知晓了，会为他生父而杀哀家？”
“自是不会，”李懋柔微笑道，“可是他又该如何面对你呢？这十年来，我守口如瓶，就是心怀侥幸，母后莫为权势，变成冷血之人，母后和哥哥，还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至此，她突然将头摇了下。
“不可能了。”
郭太后心中悚然，为这一句看似淡然的“不可能”。
一直以来李懋柔都夹在母亲和哥哥之间，她看似作壁上观两不偏帮，其实只是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把心底压了多年的秘密说出来，酿成更加无法挽回的后果。
可是走到这一步，许多顾虑，已经没有了。
李懋柔再一次将酒酿酥端起，抬高至眉眼，请母后享用。
郭太后失神地从玉盘中拈起一枚酒酿酥，塞入唇中，无论如何咀嚼，都食之无味。
李懋柔曼声道：“浮云毒之事，不仅哥哥无法原谅你，我也无法原谅。母后，终究是你太过狠绝。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永巷看您。”
李懋柔拟了一封奏疏，关于送郭太后去洛阳定居，颐养天年。
只是这封奏疏，暂且还没送到李朝琰的案头。
郭太后怔愣着咀嚼着酒酿酥，一股甜酒的清香充盈了口腔，却也仿佛唤不回她的思绪。
“保重。”
李懋柔幽幽对她道。
熹色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世上一晃便过了五十年。
弹指须臾间，她与李朝琰都已白发苍苍。
梦里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痊愈，皇位早已传给了儿孙，行将就木之时，她抱着他，躺在靠着炉子的一架软床上，相拥而眠。
直至一道低沉的咳嗽声，惊醒了熹色。
她愕然地从梦境之中挣脱，发觉自己竟靠着罗汉床上的茶案睡着了。